发烧新恋曲  第52章

作者:欧倩兮      更新:2020-12-24 03:50:11      字数:1068
  「不是惟刚?」约露喃喃问道,但是并没有聆听惟则回 答的意味。她缓缓站起来,朝白色长廊那头的加护病房走去。她知道她进不去,她只想尽可能,尽可能地和惟刚靠近。***这房间什么都是白色,四 壁、被褥,被褥下的老人──白得刺人的肺腑,刺人的瞳子。惟刚彷佛招架不住这片决绝的白似的,不断眨睫,眼框还是通红了。这段半间教室长的距离,他像走了一 辈子……走到病床边。
  老人更白,裹着头套的白脸,透着晦暗、苍灰和死气。他就要死了,他就要再一 次拋弃我了!惟刚感到一 股狂怒从生命的深处暴泄出来,他想旋身走掉,双膝竟然一 软,在床边跪倒下来。
  老人像应了感知般的颤颤睁开眼,眼神却是麻木而迷芒的,好像入眼所见都不具意义。现在他连我都不认得了!惟刚的双肩开始抽搐,一 阵阵的号咷在他的胸腔里歇斯底里地翻腾,像要破胸而出。
  「惟刚 ...孩子 ...」绍东却嘶哑地出了声﹗「叔──」唤了一 声,惟刚却又噎住,然后忍抑不住地哽咽了,他喊道:「爸爸!」三 十 年来,他孺之慕之的一 声称谓,竟是在哭声中喊出,血肉父子,竟是在死别相认。世上还有比这更残忍更无人道的事吗?「我和你妈……对不起你,原……原谅爸妈,这……是为了报恩,」绍东断断续续的说,他像用尽了最后的力量,颤抖抖地伸出手,抚住惟刚那张与他酷似的、温热而布满泪水的面庞。「我一 直是……把你搁在心上的。」
  惟刚在父亲那只瘦棱棱的枯手垂落之前,抓住了它,紧紧按在腮边。他那彷佛从童年时代迸出来的热泪,滚滚落过父子交握的双掌。
  惟刚吾儿:你我有父子之实,却无父子之名,,三 十 年来,见你自髫龄日渐成长勃发,却始终形单影只,伶仃景况,为父看在眼里,肝肠之痛,不可言喻。
  你的母亲,一 介弱女,待你之偏颇,不过凡人之心肠,此亦正是为父的苦处。子侄对调,如割心头之肉,岂予所甘所忍,然长兄如父,父恩浩荡,兄嫂遗孤,不忍弃之……***一 个月后。
  深坑的秋意很深了,枫叶荻花的深处,起了一 座崭新的墓园。他戴着墨镜,颀长的身段,穿一 袭墨黑西服,肃穆得就像墓道两旁的松柏。
  他把两手插在裤袋,伫立在黑色大理石墓碑前,俯首冥思,没有人敢趋前去惊动他。
  事实上,参加葬礼的来宾亦多驱车走了,墓园里所剩,只是几名见飞的员工,正忙着善后。瓷青色的天空,偶划过乌鸦凄厉的叫声,但是,惟刚心中已不再有任何凄厉和怨尤的情感了。
  绍东在病床上和惟刚相认之后,便陷入昏迷,不到一 周即溘然长逝。他的遗嘱里,夹带了一 封给惟刚的书简,三 千字的长文,娓娓絮絮,即便此刻站在绍东的墓前,惟刚也能一 字不漏的默颂出来。
  是的,他是绍东的亲生儿子,父子俩都有相同的骨性,父子俩都负着沉重情义包袱,唯恐亏心,唯恐负人。所以,绍东忍将亲儿换兄子,三 十 年含悲不肯相认,而他的宠溺惟则,是待人以宽,苛待惟刚,是律己以严……而秋瑚,这个曾因惟刚喊她一 声「妈」而责打他的女人,徜知她打下的是自己的血肉,她又将如何呢?
  惟刚浩叹。撇下这些狭隘、偏执和执着,他见到的只是人性,人性划下一道道人的运程。他不再对父母有怨怼,却决心不走上父母的偏狭之路,就像他不再像从前一 样,恩义负担太重,不知选择,一 味退让,险险让掉了自己人生最大的幸福……约露。
  惟刚抬起头,石板道那一 头,站在一 丛黄菊旁边,约露是一 袭黑白千鸟格套装,正和惟则谈话。惟则又恢复他潇洒随兴的衣扮了,宽松的黑丝料衣裤,襟上藏青色的领巾,随风飘拂。
  约露观察他,他的两颊是瘦塌了点,但精神还是好的。她和声问他,「今后有什么打算,惟则?」
  「也许到瑞士去游湖,也许到巴塞隆纳看斗牛,到处走,到处逛,」他轻笑一 声。「妳知道,我老子──哦,不,是惟刚的老子,」他及时改口,又是一 声干笑。「老头子待我是很优厚的,我还是见飞的半个老板,不过事业我是搞不来了,全权交给惟刚去吧,他是天生的苦力,而我,老头子留给我的,够我吃喝了。」
  约露点点头,两人缄默了,惟则忽然沙着嗓子喊她的名字。「约露。」
  她抬起明眸。
  「妳为什么不恨我?」
  「为了以霏吗?」约露问,旋摇摇头。「不,我不恨你,每个人都有他的弱点和难处,你我都不例外,你我都需要得到谅解,得到机会。」
  「可是妳曾经恨惟刚,不是吗?妳把他当仇人,一 点也不饶他,现在妳为什么不恨我,妳应该恨我的!」他说得好像巴不得约露恨他似的。
  约露微笑,笑里有一 抹深切的敬畏。
  「我恨他,那是因为我爱他,我一 度把这些感情混淆了,但是现在我已经认清自己。」「约露──」惟则陡地拉住她的手,迫切喊道:「如果可以,如果能够再来一 次──」即使隔了一 段距离,惟刚还是瞧得见他堂兄的面色变得激烈,他把约露的手抓得死紧。惟刚蓦然冲动起来,想飞奔过去,把惟则推开,可是他见到惟则从外套的内袋掏出一 样东西递给了约露,然后掉头走了。
  约露低头看着那东西,姿势很僵,许久不动。过了半天,她悠悠朝这头走来,步履有些飘忽。惟刚被一 株扁柏隐蔽了半边,她一 时没瞧见他,张望了片刻。然后,他又看到她脸上那种惊慌之色──和那天他从加护病房出来时相同的神色。这个月来,她不时显露这样的表情,像是受到什么惊吓,或者害怕什么……她见到他了,一 箭步奔上来,揪着他的衣袖,喘促道:「惟刚!我以为──」
  「怎么了?」他柔声问。
  约露钻入他怀里,没有回 答,只是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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