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21号公主  第15章

作者:苹果鸟      更新:2020-12-24 04:03:58      字数:1161
  在休息站中途停车时,神鱼自己摘下了墨镜,左边眼角处瘀血红肿,她说和爱人起了口角,不小心留下的痕迹。“是我的错,只是在拉扯中的误伤。”神鱼帮爱人开脱着,菜包神情黯然地保持缄默。
  他爱的很多很多,而鱼都知道。
  鱼也知道,菜包生气得连饭都快喷出来了。
  灵堂布置的庄严肃穆,绵延两百公尺的布棚,川流不息的政商显要、地方显达,再再显示节成一家在台中地区的举足轻重。“他们来拜的是我那没死的老爸。”节成对父亲的埋怨溢于言表。
  他口中的母亲在家中是卑微渺小的,嫁给父亲后就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小孩长大了,除了照顾年老中风的公公外便无事可做。跟着父亲在外交际和负责家务的都是二妈,母亲出门时还会被误认是家中请来的看护。“我可怜的大姐”看着二妈流着眼泪到处对人哭天喊地的姿态,节成就感到一阵恶心。
  “平常处心积虑想要除掉我们这一房,我看她是乐到想哭。”节成愤怒地说着“你这说谎的烂女人。”“对不起,我再也不敢了。我承认其实高兴的不得了。”在节成一家子的可视范围内,菜包就像起乩一般,突然作势打了神鱼一个巴掌。神鱼捂着脸往灵堂外跑,菜包则紧追在后,“还跑,今天一定要让你知道造口业的下场!”这画面引起不小骚动,许多人看着节成的二妈,然后掩嘴偷笑着。“等等跟他们两个讲,干得好,我请吃大餐附带出国旅游。”节成低头小声地对我说,得意的神色不在话下。
  “节成的爸,既然大姐都过去了,就顺着她的意,别再强迫节成继承家业。”节成二妈完全不理会刚刚的精彩演出,也不管这么多外人在旁,就忙着对他父亲嚼着舌根,果然是“非常人”。阿姨和姨丈都退开,不想卷入别人的家务事,只剩我肥嘟嘟不动如山的站在他身旁。
  “该叫你小妈吧!”听说这是节成第一次没称呼她“那个女人”。“你放心,我妈就是笨,什么都不争,别把别人的退让当成你手段高。我决定回家,长子毕竟有长子的责任与权利。”节成的父亲笑了一笑,拉着节成的手就走到一旁,“那女人”狰狞的面貌再也藏不住,指着我的脸骂,“多了不起,带个女人就跟他那死老妈一个样,又肥又丑。”
  “欧巴桑,你搞错了,我是节成的朋友,他交的女朋友每个都是年轻貌美,肌肤吹弹可破,身材无可挑剔,我看你再年轻30岁也没得比。”我正担心说完话会不会挨她耳光,菜包和神鱼不知何时已经静静地回到我身边,“真是深藏不露啊!晴雅。”光冲着我和菜包超过200公斤的体重,再加上神鱼十只不停在原地伸展的细长鸡爪,瞪着奇大的牛眼珠子,这等阵仗就足以让他二妈望而生惧。不要说教训我,她迅速摸着鼻子悻悻然地走掉了。
  仪式冗长而枯燥,和我母亲出殡那种草草了事,有着极不协调的对比感。菜包被报社急call回去,板桥发生了一家七口灭门分尸案,他得去做追踪报导。节成帮他安排了计程车和机票,简单的道别后,上车前他对着神鱼说:“上车吧!不然包子飞走了,馅会留在这。”神鱼婉拒了他。理由只有我一个人知道。
  她不善于迂游,所以只能勇往直访。
  鱼在那陷里留下了一滴海水,是当初最纯粹的咸湿。
  傍晚我们也打算回转台北,却因为阿姨无端的腹痛,所以多留了一夜。安置我们的饭店离灵堂并不远,雅达吵着说要找节成,为了让阿姨好好睡个觉,我和神鱼带着他往灵堂走去。节成跟他的妹妹们,穿着孝服跪在棚里专心的守灵。十几名僧众喃喃不断地颂念经文,确保死者得到往生后的宁静,安慰生者悲戚的心。
  公祭的时间过后,节成的父亲就再没有出现于灵堂中,从来没见过节成那张老成的脸浮现如此复杂的表情,能想像、能理解却无法安慰他。神鱼赶紧带着雅达到附近的商店买玩具,避免这不识愁苦的孩子,一不留意就扰乱节成烦杂的心绪。我则是绕到灵堂的另一边,去呼吸一下这久违的外地空气。
  准备膳食、祭拜用品的地方相当明亮,有五、六个人在忙着张罗一道道荤素的料理。备食处的对面有两三张大圆桌,成山的金银纸,香烛、灯笼安置一旁,几个妇人正折着一朵朵的纸莲花,成朵结串,一落一落地的尼龙绳绑好,他们应该都不是节成的亲人,熟练的手法像是受聘前来的专家。
  记得母亲的守灵夜,所有的纸莲花都是邻居大婶和我两个人折的,不分昼夜的赶工也不过是一、两百朵的量,而现在在我眼前少说有一千朵以上。嘴里有着天上人间的感叹,手却是不受控制折片捏角起来。桌边有一个老爷爷坐在轮椅上,手上握着整叠冥纸,一张张地放到他脚边的金桶里,嘴里振振有词念着金刚经。老爷爷瘦得见骨,双眼眼油横溢,想早已是眼不能见了吧!
  “阿公,我们回去休息了,天冷,感冒了不好。”年轻的女孩劝着老爷爷,但他不为所动。“我要吃阿贵煮的瓜仔粥。”老爷爷使尽全力说的话,能听的清楚却只有这一句。女孩是节成父亲新请来的私人看护,护校毕业,是有证照的护士,热忱又有爱心。她口中的阿公就是节成的爷爷,从前是家族的领导者与捍卫者,如今瘫倒,双脚退化成一对圆形的金属轮,如果没有人照料推动,他的存在不过是一张椅子大小。
  阿贵是节成的母亲,对老爷爷来说,是他生命所剩的倾听者,是他半个身体、半个灵魂,他的思想、他要去的方向,就只有这劳苦的媳妇才知悉,媳妇和他都是被儿子遗弃的人。他曾经以为当他归西时,一定能有个媳妇为他掬一把真诚的泪水,想不到连老人家最后这点希望也被粉碎。金桶里火焰渐衰,因为年轻女孩不愿意再将冥纸交给老爷爷。这不能怪她,基于她的专业与负责,不该让老爷爷继续在风寒露重的夜里久待。
  “阿公,你要吃什么瓜仔粥?”桌上其实已经摆着一锅清粥跟各式的酱瓜,但是我还是蹲下扶着椅背在他耳边大声地问着。“阿贵煮的瓜仔粥。”微弱的声音说着重覆的一句话。“阿公,瓜仔煮粥,还是瓜仔另外放。”我问着。“瓜仔煮粥。”含糊中仿佛听到这样的答案。徵得看护的同意,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态,走到厨房拜托厨师们让我使用厨具和食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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