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楼台我的月  第19章

作者:雷恩那      更新:2020-12-27 09:37:25      字数:1060
  他不愿当这个“太监”,偏就是放不下。
  此时,苗家随从们听着庆来指示,将卸下的药材搬进小渔村里,苗淬元没跟着进村,而是沿着蒲草丛聚的岸边缓行。
  这时节的蒲草长得不好,大半以上犹枯垂着,底下湿软泥地却能瞥见几窝水鸭筑巢,颇有些冬尽春临的复苏气味儿。
  “喂,过来——”有人戒备似地压低音量。
  声音从斜后方传出,那小小空地立起五、六座人字架,几张大渔网披披挂挂晾在架上。
  苗淬元闻声侧目,在两座人字架间,瞧见令他一直很操心的朱家闺女。
  义诊已开始,几乎所有村民皆往祠堂前的空地聚集,此时村里其他地方还真不容易瞧到人影。
  见苗大爷挑眉不动,朱润月大跨两步扯住他单袖,拉着就遁回两座人字架隔出的小所在。
  他能感受到刚刚与她有几次眼神交会,却装作若无其事地不理睬。她应是方才一抵达渔村渡头时,就想寻他说话。
  得知卢大公子跟来,他亦跟着来,见她跟姓卢的杵在一块儿,还站得那样近,他满嘴不是滋味,又想来个眼不见为净,心里矛盾到不行。
  没想到她倒是亲自来逮他了。
  尚未说话,她手已摸上,探他的额温、耳温与颈温,然后翻开他衣袖,替他号脉。
  他下颚先是一绷,目光被她眉眸间认真静稳的神态吸引,而后慢慢挪移,挪到她简秀发髻上那把珍珠银钗,定住。
  上头的珍珠硕圆,是当年她从嫁奁木箱中取出的压箱宝,她将一对大珍珠抵给他。
  后来他又请动梁故秋老师傅出手,打制出一把钝尾簪,将大珍珠单镶一颗在簪首上。而钝尾簪其实还藏玄机,钝尾的外观可看作鞘身,从里边能拔出另一根簪尾尖利如针的银簪。
  簪中藏簪,外钝内锐,他将它赠给她,说是治他哮喘的诊费之一。
  当时见到珍珠簪,她根本爱不释手,一开始还踌躇不肯取,后来是见他毫不珍惜地将簪子丢进匣内打算束之高阁,她才赶忙收下。
  光看着她将他所赠之物用上,阴郁心绪忽而轻扬了些。
  一颗糖球在这时递到他嘴边。
  确认他无事后,她往腰间那只鼓鼓的绣花袋内掏东西,又要他含参糖。
  这喂人跟被喂的,双方都颇习惯似,他张口将糖含入,听她道——
  “我爹对苗三爷所患的寒症很重视的,爹说那寒症并发咳症,虽从娘胎里带出,却是能仔细调养好的,咱们义诊结束自会上‘凤宝庄’为三爷看诊,这四年多来哪一回落下了?需要你跟到这儿来吗?”
  “就跟着。抢都要把朱大夫抢走。”他冷眉冷眼说得狠,喉结上下一动,不得不咽下泌出的唾津,眉峰突然皱巴巴。“好、好苦……”
  还说是糖,落在舌根上的余味根本全是老山参的苦气。这回的参糖也太苦了啊!
  朱润月忍笑,润秀脸蛋很努力要掩尽得色,但不大成功。
  “自然是有甜甜梅片和姜糖,但那是为渔村里的乖孩子准备的,至于不听话的孩子,当然得吃点苦。”
  苗淬元双目瞠瞪,岂知气势还没显出,舌根苦劲又来一波,惹得一张俊脸再次皱成小笼包。
  他对甜食并不钟爱,但特别吃不得苦,即便她以往做的参糖是甜的,甜中带微微清苦的味道他也不爱,若非她亲喂,他根本碰都不碰。
  她知晓他讨厌苦味,却还故意弄这么苦的参糖整弄他。
  他可以拒吃,吐掉就好,但他不想。
  大抵是只要她亲喂,即便药能苦破心肝再苦断肠子,他都会忍苦吞下吧。
  若说苗大爷真是来盯她家阿爹,朱润月是不信的。
  真要盯人,“凤宝庄”那么多家仆和随从,派谁不好,岂用得着他大爷亲自出马?且还送来大批药材援助“崇华医馆”义诊。
  欸,有时真搞不懂他这人……
  
  “像今日这般天候,日阳不露脸,寒意犹存,大爷得注重保暖,所谓君子不立巍,既知危险就该避免,不可轻忽不是吗?”她秀颜微沉。
  渔村岸边风大,寒冷刺骨,她是在叨念他不该在湖边上闲晃。
  虽被责备了,他心情却颇好。“姑娘见谅,在下当惯小人,一时忘了扮君子。”外表斯文,说话却故意流里流气,他就爱跟她对着干。
  这种时候,她会对他有些着恼,润颜会小小绷紧,鼻翼或者会忍气吞声般歙张,那般表情会让她沉静眉眼显得格外无辜,好像被他欺负了,又拿他莫可奈何……很可爱。
  他胸中猛地一跳,瞬间屏息。
  她表情确实如他所想那样板着,却将脖围解下改而缠在他颈上。
  说是脖围,其实就是一条丝麻混织、略宽的长布,一圈圈围在脖颈上保暖。
  “大爷不当君子,不勉强,但总得有个大人模样。难道还是三岁孩童?任人叮嘱再叮嘱,全当乱风过耳,都说这时节出门须多添衣物,颈上保暖功夫更马虎不得,只要喉暖、肺暖了,自能减少寒喘发作,大爷既想治病,就该好好听医家建言,不能总这么任性。”
  不清不楚的声音从他两片薄唇中嚅出,她扬睫眯阵。“你说什么?”
  她好似听到——“焉本大爷跟骂儿予似,我是你儿子吗?”
  又像听到——“你家医馆的地是我的、屋是我的,连药材也相赠,哪天大爷不痛快,随时能将你们扫地出门。”
  “……没有。”苗淬元撇开脸,咕哝了声。
  紫色脖围搭在他藏青色衣袍上,瞧起来挺好,朱润月点点头一笑,顺手理着他的衣襟,正要撤,一手突然被握住。
  他的手很大,手指修长漂亮,五指一拢将她骨架偏小的手完全包住。
  与他相识那年,他身长已较她高出许多,这几年她没多大进展,但他硬生生往上又窜,如今她的头顶心离他下颚是越来越远,此时手被擒住,她抬头看他,男人面上无波,探不出喜怒哀乐,她只觉这么仰着脸不动,颈子会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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