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合花(上)  第10章

作者:雷恩那      更新:2020-12-27 09:40:58      字数:1043
  乌亮眸子溜转了圈,她深深呼息吐纳,挺直背脊,然后才举步踏进雅轩内。
  入内,穿过小堂厅,她越走越心惊。
  八成习了武,眼、耳、口、鼻,甚至是皮肤,对外的各种感触皆比寻常人敏锐许多,此时,雅轩内的气流不太对劲,绷绷的、紧紧的,绷到让人肌肤发痒,又宛若扯紧的一张薄纸,再多加一点力气,准要「唦」一声从中撕裂。
  停在一长幕的纱帘外,她眉眼低敛,轻轻说了声。「公子,小姐的药煎好了。」
  帘内是姑娘家香闺。
  透过纱帘隐约觑见两抹身影——女子临窗而坐,脸朝外,男子则坐在离窗约三大步的一张花梨木椅上。
  樊香实咬咬唇,硬着头皮欲再开口,里面已传来陆芳远淡静的声音——
  「端进来。」
  「是。」腾出一只手撩纱,她赶紧钻进去,把托盘搁在花梨木桌上。
  雅轩内气太稀薄,薄到让人呼息窘迫,她胀红脸,眼珠子仍不太安分地溜动……她瞄向窗边那名过分纤细的女子,后者散着一头青丝垂至腰间,侧颜清丽绝伦,即便病中,也美得惊人,只是美人此时一脸抑郁,淡色瑰唇紧紧抿着,眼眶似乎还有些红了……唉,害她也跟着心疼起来。
  悄悄地、很费劲地用力调息,她眸光慢吞吞地溜向青袍男子。
  她家公子依然是肩舒目静,气定神闲,小姐跟他闹,他也不怒,有时闹得凶些,亦不曾见他露出过厌烦表情。
  在她记忆中,小姐跟公子闹得最凶的一次,是为了当多公子带她进「松涛居「的这住事。那时她心里很难过,第一次尝到被人讨厌的滋味,那样的厌恶完全没来由,她摸不着头绪,但若要头一甩,潇洒走人,却不知自己能走去哪里。
  她是厚着脸皮住下来了,寄人篱下,就想讨个地方安身罢了。
  只是这几年下来,小姐对她虽然冷冷淡淡,正眼也懒得瞧一眼,倒也从未仗着主子的身分贱待她、刻薄她。
  说实话,她是挺同情小姐。
  小姐的身子骨从小就需调养,日日都需以汤药补气,药喝久了,对啥都没胃口,灶房那边就变着法子将药加入膳食里,小姐心情好时多少会吃些,要是又郁结于心,那就难说。
  更可怜的是她冲着公子发脾气,若能激得公子变脸,或者她心里会舒坦些,偏生公子就那八风不动的脾性,面对她的怒气,一贯的温言淡笑。
  小姐肯定很无力吧……可怜的、可怜的小姐……
  唔,是说公子也有不对的地方啦,许多时候确实管太多,照看得太过周全,小姐比她还长五岁呢,公子总把小姐当孩子管,真的是不对啊不对……
  「阿实——」
  「嗄?!」她浑身一震,差点跳起来,以为内心暗自编派公子的那些话被听见,待回过神,才发现自个儿偷瞄的行径早被主子逮个正着。
  陆芳远神情未变,只淡淡道:「请你家小姐过来喝药。」
  「啊?呃……是。」领命,她往窗边挪近。
  坐在那儿的美人兀自恼着,瞧也不瞧她一眼,她硬着头皮开口:「小姐,阿实端来刚煎好的药,还有一碗银耳红枣莲子羹,小姐好不好——」
  「去告诉你家公子,我不想喝,不要喝。」殷菱歌一下子堵了她的话。
  这……非得这么玩她吗?
  樊香实悄悄纠了一下秀眉,回眸望着陆芳远,呐呐道:「公子,小姐说……说……」
  「阿实,问问你家小姐,要怎样她才肯喝药?」
  她觉得……她家这位公子真玩上瘾了。
  徐静的语气,温淡的神态,好似小姐想这么玩,他就舍命陪佳人,即便议事厅千里迢迢来了两位「武林盟」的重要人物他也不理。
  「小姐,公子要阿实过来问,那个——」
  「我要出去透透气,我要骑马,我不要成天待在『松涛居』里!」殷菱歌突然紧声嚷着,搁在窗棱格上的纤指蓦地收紧。
  房中静默下来。
  樊香实望着那张几无血色的美颜,胸口抽了抽,有些难过。
  唇微嚅,她想说些什么,说什么都好,只要能安慰小姐,但……小姐最想听到的安慰话语,绝对不会出自她的嘴。
  她忍不住再次回眸,盯着自家公子直瞧,没察觉自个儿眼底流露出多少殷殷期盼和无声的恳求。
  仿佛在回应她的请求,陆芳远微微一笑,道:「菱歌,乖乖喝药,好吗?」略顿。「喝完药再把莲子羹吃了?」
  一会儿,殷菱歌终于转过脸容。「那……那师哥是答应了吗?」美眸一瞬也不瞬地直望着眼前男子。
  「不答应成吗?」他嘴角扬高,有些莫可奈何,又有些宠溺神气。
  「师哥……」低幽唤着,眸光漾开水雾。
  ……所以,没她樊香实什么事了吧?
  她静静退开一小步,再退开第二、第三小步,然后,她看见公子在此时端起托盘里那盅汤药,揭开白瓷盅盖,持着小匙, 起身走向泪光莹莹的小姐。
  真没她的事了。
  小姐闹脾气公子,总能好生安抚的。
  深吸口气,再重重吐出,也不知是如释重负了,抑或心头更沉……樊香实甩甩头不多想,悄悄退出纱帘外。
  倘若心里没藏什么,就该头也不回走得潇洒,但是啊,她究竟是怎么了?走没几步,身子好似被无形的力劲扯住,扯得她不禁顿住步伐,还怔怔回眸。
  于是,怔怔回眸,怔怔看着。
  朦胧纱帘内,男子已去到姑娘身边,他站着,她坐着,他舀起热呼呼的药汁吹凉,亲自喂食,她温驯张嘴,慢慢啜饮。如此一匙接着一匙,直到瓷盅内的汤药完全喂尽。
  那抹颀长清俊的身影一转,正要拿来那碗莲子羹,坐在窗边的美人儿突然扑进他怀里,未语泪先流,而泪水一落,又哪里需要言语?她抱住他呜呜轻泣。
  哭声透出纱帘,男子的叹息也透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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