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娘子  第3章

作者:雷恩那      更新:2020-12-27 10:38:38      字数:1107
  「姊姊,你为何伤心?」
  他温和略哑的嗓音吓著了姑娘,惊喘一声,啜泣猛地断止,角落发出窸窣声响,他眯起眼,见一个高佻身影移至木窗边,外头银白的月光由窗棂隙缝切入,模糊著姑娘家窈窕的身段。
  他咳了咳,揉著胸口撑起上半身,视线随著那抹奇异的影子移动。
  「对不起,是在下唐突,吓著了姊姊。」声音极是诚恳。
  姑娘半转过身,似在瞧他,昏暗中,她的眸子晶莹含光,闪著倔强的火焰,一明一灭,忽亮忽黯,不知在气愤些什么。
  他又咳,较前次剧烈,揉胸的手轻握成拳抵在唇上,眉心难受地皱起,待咳声歇止睁开眼来,窗边的身影已然消失,气氛说不出的诡异。
  「姊姊?」他唤著,在暗中东张西望。
  一阵凉意拂来,他直觉奇准,侧过脸,四周霍地火光大作,他下意识细眯双目适应突来的明亮,接著剑眉慢慢地松开,微微怔然,他望入一对琥珀般晶莹的眼眸,那瞳中真有两簇跳动的火焰,是映照著她捧持在手的灯火。
  两张脸离得好近,两人都一瞬也不瞬地盯住对方。
  灯火朦胧下,难以界定她的年龄,那张圆润的面容透著莹玉光辉,俏长的眼睫和一排刘海在肤上投印淡淡黑影儿,双眉舒长、鼻梁细挺,颇具英气,不知为著何事不痛快,朱润的唇紧紧抿著,粉颊上暗留泪痕。
  姑娘是需要人家哄的。他露出一个无害的笑容,俊雅的脸庞因苍白更添魅力,能触动异性柔软的感情,轻缓地道:「姊姊是在恼我?是不是我做了什么事惹你不痛快了?你告诉我,别独自一个在角落掉泪。」他微笑,双目清朗,「我瞧了难受。」
  那对琥珀光的眼瞳中闪过诧异,情绪在明眸中清楚展现,夹杂著气愤、怀疑、迷惑和些许的不知所措,她一向直来直往,喜怒哀乐直截了当地表现出来,对人类隐瞒心思的技巧,她尚未熟练。
  瞪住病少年好一会儿,她抿了抿唇,不太情愿地开口,「你这个人——坏得很。」没头没脑蹦出这一句。
  「喔?!」他愣了愣,好看的眉挑起角度,这么近的距离,他瞧见她左右两颗虎牙,小小巧巧的,好生可爱。「我哪里得罪了姊姊?」他随即又问。
  「你瞎了眼吗?我才不是你姊姊!别乱喊!」她脾气来得好快,两颊气鼓鼓的,世间礼节上的称呼对她来说太困难,在修行当中并无此门功课。
  闻言,他笑著,不以为意。
  「我姓常,平常的常,名唤天赐。」
  他修长的食指在竹床上写下自己的名,笔画写得极慢,为了让她瞧清,然後他抬起头再度望住她。
  「我今年十五,你瞧起来稍长我几岁,在称谓上,我实该唤你一声姊姊……若你不愿,总要将姓名告之,要不,我如何称呼你?一直姑娘、姑娘地唤,总是生疏。」他咧嘴笑开,浅浅两个酒窝,有十五少年的稚性,「你叫什么名字?」
  姊姊?!她冷哼一声。心想,真要比年纪,他唤她「祖」字辈都不够格。
  不理会人,她偏开头,将手中油灯盏置於桌上。
  屋中摆设极为简陋,墙上挂著一张弓和几把箭,让灰尘掩盖著,结著蜘蛛网,两柄柴刀丢在角落,刀刃长满铁锈,一张竹床、一张竹桌、几只竹椅或立或倒,整间木屋乏善可陈,好似荒废了许久,不如寻常住家,如今来了两个人,倒有些格格不入。
  常天赐随意环顾,最後视线落在女子的背影,忍不住又问:「姊姊还没道出姓名。」
  「我说了我不是你姊姊!」她扭过头,恶狠狠地怒瞪。
  「不唤姊姊,那要唤什么?」中性的嗓音带著无辜。
  「我是虎娃。大虎的虎,娃娃的娃。」唬地转过身,她双手叉腰,铭黄衣衫在摇曳的火光下显得明亮可爱,胸口起伏著,脸色红润,脾性三两下就教人挑起,嚷道:「谁要当你姊姊?!你、你那么坏、那么恶毒,满肚子坏水,做尽坏事,当你姊姊岂不是自贬身分?!我才没那么倒楣!」
  自懂事以来,还没谁这样辱骂过他。
  愈听愈奇,他嘴边自顾噙笑,淡淡颔首。「天赐何时得罪了虎娃姊姊,竟教姊姊这般气恼?这中间是不是误会了?姊姊不说明,我何以理解?」他还是「姊姊」长、「姊姊」短地叫,一派温和地望住姑娘气红了的俏脸。
  「你还辩解?!还敢说?!」她边说,脚一跺。
  心中的气愤经他撩拨如泉急涌,她两手握成拳头挥舞著,话是压不住了,一古脑儿喊将出来——
  「我都听见了,我知道!那群大汉子是受雇於京城里一户常姓人家,他们上长白山地不仅为了挖野山参,还要设陷阱猎老虎,他们不敢面对面挑战,只会暗地里设机关,引著虎儿傻傻掉入,我、我都瞧见了……他们好残忍、好过分,把受伤的大虎从陷阱里拖了出来,那虎儿已奄奄一息,还让好几头猎犬扑上去咬它,那些该死的犬类,只会仗著势头捡便宜,卑鄙无耻!下流可恨!」要不是姑婆不准她惹事,见虎儿们受此凌辱,依她脾性,早已施出手段惩治那群大汉子和那些可恶复可恨的狗腿子。
  她不懂姑婆为什么不让她开杀戒,对人类的恶行为什么能视若无睹!只因她们是修
  行的精灵,脱去凡胎血肉,而世间生命自有轮转,生死定数,她们只能冷眼旁观、心中清明,要保持无动於衷,让心绪不受干扰,才能更接近神性,为的便是如此吗?
  她不懂,也做不到。
  见虎儿们被这般凌虐,教犬类欺陵,虎族的尊严扫地,她怎能容忍?!
  姑婆对她这冲动热情的性子不以为然,说她野性未脱,常教旁事触动心弦,心中波澜,欲望横生,想要成仙正道难上加难。
  她朝竹床逼近一步,炯炯明眸燃烧怒意。「虎儿死了,他们还拿出大刀短匕扒它的皮、抽它的筋,把肉削落煮成食物,拆下一根根骨头,拔它的牙和爪子绑成项链,大剌剌地挂在颈上耀武扬威。」字由齿缝中僵硬地挤出,怒不可遏。她半点儿也不希罕修成正道,愈是清心愈现寡情,而自己这性子,怕是再三百年也依然故我,无可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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