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负沉香泪  第12章

作者:雷恩那      更新:2020-12-27 10:40:27      字数:1141
  “别担心,二爷。”沉香努力想牵动嘴唇,想笑得轻快,“没事的……一切都会习惯,没事的……”如同一身病痛,捱过了,就习以为常。 不再说什么,端起架上的脸盆,她略显匆促地转身往门外去了。心神不定的她差点儿让阶梯绊倒,踉跄了一下,她脚步更快,急急地跑开了。
  她不让谁瞧见现在的模样……表相的平静已荡然无存,直觉得眼眶热得难受,好想找个地方将自己藏起来,她不要在人前哭泣呵! 然而,回廊转角处,碧素问凝视着她,目光带着点清冷和巫局,静默地追随她的身影,尽管她低垂颈项,依旧捕捉到莲白颊上的泪珠,和她咬住唇,不泄漏哭声的样儿……
  一句叹启逸出,冷幽的眼合了又启,望向她消失的拱门处。 他知道,这一切都将习惯……而成自然。 自医堂交由三娘掌管后,碧烟渚才算不负神医之名,真正悬壶济世,老神医脾气古怪得紧,以往是登渚求之不可得,而现在三娘将医学开放,应用所长。
  这几日,不知怎地,上渚求医的人增多不少,梢公来往两边渡头,小舟次次是人满为患,有些大户人家干脆将舟只整个租下,以供己用。 除照料大爷起居外,平常时候,沉香不是整理药圃便是在医堂帮忙抓药、煮药。现在大爷不需要她了,二爷也有自己的丫头,这一时间,她仿佛无所依从,每天往药圃三、四回,其余时候就待在医堂,一有活儿她便抢着做,真的未再踏入碧素问居所半步。她还是沉静如往,但眉梢儿处,有掩盖不过的失魂与憔悴。
  已至未时,上午的诊病稍告段落,三娘洗净双手,正准备吃些东西果腹,她那爱黏人的 麝香丫头早捧着膳食等在一旁,嘴角唠叨,“‘小姐,不是麝香说您,替人医病是好事没错,但也毋需这般拚命,三餐都迟了,要不是我紧盯着,您早不记得这民生大事。没见多少银子进帐,倒贴的却有不少,看人家穷苦没钱出诊金,您索性连药材都免费奉送了。唉唉唉,划不来,划不来啊……”
  三娘任丫头念去,反正愈搭理愈扯不清。她睨了自己的小丫头一眼,边撩干手,眼睛飘向沉香。但见她安静地低垂小脸,将晒干的鹿茸用药斩刀切成薄片,动作轻缓而机械化,把整根鹿茸慢慢推进斩刀内。
  太过沉静了,无声到让人遗忘的地步……很快的,三娘察觉出沉香的精神恍惚。无所知觉地,她持着的那根鹿茸已至尽头,手指却未移开,而药斩刀正朝着她的五指剁下--
  “沉香!你做什么!?” “啊!” 三娘及时的惊喊震醒了沉香,她放开鹿茸,食指儿刺痛了一下,还是让药斩刀割到,所幸伤口不大。她握着自己的手,就怔怔地看着。 “刚才好可怕啊!你神思跑哪儿去了?多亏小姐这一喊……吓死人啦!”麝香丢下饭菜跑向她,用干净的白布替她裹住伤口,压着她的肩膀要她坐下。
  三娘走近她,关心地问:“沉香,你精神好恍惚啊。” “这情形,可不止今日了。”霍香在里头听见,掀开布帘子揉身出来,“煮茶让茶水烫伤,不小心摔碎碗碟,收拾时还让碎片给割伤;作帐不是算盘打乱,就是填错了日期……”她顿了顿,望着沉香忽地叹了口气,“都是作人家的丫头,你在意这许多,又有什么好处?”
  三娘当然也猜得出端倪,只是没想到大哥作出这决定,会给沉香带来如此剧烈的冲击。瞧那张透白脸蛋,原就毫无血色,双目中竟感觉不出一丝生气,超然得令人心悸。
  “不都是为了大爷!跟随这么多个年头,忽地要把人摆脱掉,只抛下一句话,像丢样没价值的东西一般,也不体会人家的感受。他扪心自问,去哪儿找沉香这般好的丫头?”麝香敢怒敢言,反正大爷又不在现场,说个畅快亦无妨。
  心隐隐约约的痛,一抽一抽地疼着,恍然记起,她忘了煎药自服。两日、三日,抑或更多时候?她记不得了。 久违的症状在慢慢苏醒,明白自己该照着老方子抓帖药,得把痛压下,不能任那微微刺觉胡天胡地的蔓延,但明白归明白,她并不在意,合着眼咬唇忍下,却觉得心头的苦闷较之肉体痛楚,要更沉三分。
  有人拉她的腕,她猛睁开眼,见小姐关切地打量着她,三指欲搭上她的脉搏。 “不碍事的,小姐。”沉香抗拒地将手缩了回来,“您快用膳,门外还一堆病患等着呢。” “可是你--” “啊!”麝香忽然拔尖儿地叫,切断三娘的话也引起其他人的注意,“提到大爷我才想起,早上他差了仆役来要壶茶,当时大伙忙成一团,竟忘了替他送去,准渴死他了!”
  听了这话,沉香眉眼儿少动,脚步不稳地站立起来,走近架在角落的脸盆,慢慢地、专注又不发一语地搓洗那块白布上的血清,丝毫不介意伤口浸在水里,引发略略刺疼。
  任凭她不闻不问地静默着,那神情却已昭然若揭。 这情事,三娘未能深懂,只觉得疑惑又费思量。原可好好相处的人,因何陷落困局?摇摇头一叹,她对着沉香的背影说:“沉香,你可偷懒不得,还不煮壶好茶替你大爷送去。”
  迟疑地踏进门扉,脚步不带一点声响,望着躺椅上背对自己的修长身形,沉香心突地一紧,跳得急促了些,竟分不清楚是其实抑或无形的痛。她重新缓和呼吸,停顿了会儿,尽可能轻巧地将茶置在桌上。
  要做的事已完成,她该退出门外,挣扎间,目光不由自主地朝躺椅方向飘去。那男子似是入眠了,仍一动也不动地侧躺着,身子随呼吸规律的起伏。
  若有似无地叹息一声,沉香步了过去,弯身将掉落地面的薄毯捡起,摊了开来,轻手轻脚地盖在碧素问身上。方要撤手,躺椅上的男人蓦地翻转身来,眼神着实清醒,直直探入她些微讶然的眸中。四目相对,两人都怔了怔,就这么牵扯相凝。
  沉香握住薄毯一角的手已动弹不得,让碧素问抓在掌中,他刚俊的脸离得好近,属于他的男性气息轻淡地拂过她的脸颊,那是第一次上碧烟渚遇着了他,就眷恋至今的温柔情怀。
  然后,碧素问回过神来,让沉香突地拢紧眉儿的神情引起疑虑。他视线往下,发现自己的指节正压在一道伤口上。那是新伤,血迹尚未凝透,而一片肤色白如细雪,相映之下分外的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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