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师(下)  第6章

作者:绿痕      更新:2020-05-22 15:43:38      字数:1134
  燕吹笛听了心狠狠一坠,红著眼眶起身就赏他一脚。
  “少在那胡说八道!”
  无端端受了一脚后,藏冬呈大字状地平躺在地上,半晌,他一手缓缓抚上面颊火辣辣新出炉的脚印子。
  “本神就不信没人能收拾你这坏脾气的臭小子……”脸皮有必要薄得一戳就透吗?局外神说说实话都不许啊?
  拉不下脸皮,随意踹了神就跑的燕吹笛,一路横冲直撞地跑进自个儿的房里时,不意被脚下的门槛绊了绊,及时止住步伐没摔个大跤后,他喘了喘,而后缓回头看向那个自他三岁起,就不曾在钟灵宫内的门槛。
  他记得……小时候,偌大的钟宫有许多殿、院、堂,还有更多的宫人所居的宅子和房间,宫中更是有许多弯弯曲曲的长廊,以及数也数不尽的门槛,还十来步就一个,常累得他想去找师父,都得连跑又带跳的才能跨过那高高的门槛。
  只是平日里跳跳门槛更还无妨,一到了冬日,钟灵宫的地板常被冻上了一层霜不说,手短脚短的他,还被裹上了厚厚的御寒衣裳,跑不快也跳不高,害得他总会因为冰点雪地滑而摔得鼻青脸肿,而皇甫迟最常做的一件事,就是一手把他夹在腋下,带著他这只黏人精在宫内四处行走。
  只是公务繁忙的皇甫迟,也不是时时都能陪在燕吹笛的身边的,于是因四处乱跑而跌得七荤八素的燕吹笛,时常哭著去书房找自家师父。
  皇甫迟搁下手中的朱笔,起身快步走向又没能成功跨过门槛,一头栽倒在门槛处的小猴子,心疼地看他又把额头给磕得红红肿肿的。
  “疼不疼?”
  “师父抱……”燕吹笛可怜兮兮地吸吸鼻子,扑进他怀里大诉委屈。
  皇甫迟利落地抱起他,然后若有所思地看向老是害小猴子跌得十分惨烈的门槛。
  次日收到宫人紧急来报后,兰总管怒气冲冲地一路直闯进皇甫迟办公的书房内,果不其然地发现,害全钟灵宫一夜之间所有门都没了门槛的罪魁祸首,此刻正舒舒服服的窝在皇甫迟的怀中啃著甜果子。
  “敢问国师大人,咱们钟灵宫的门槛呢?”兰总管力持镇定地顺了顺胸口的闷火,皮笑肉不笑地盯著那对成天没事找事的师徒俩。
  “拆了。”
  “钟灵宫年久失修了?”
  “燕儿腿短。”
  “……”就为这?他敢不敢再理所当然一点?
  无视于兰总管黑压压的臭脸,皇甫迟泰然自若地拈起一颗进贡给皇帝的干果,直塞进一副嗷嗷待哺样的小猴子口中。
  可即使全钟灵宫的门槛都给拆了,因畏寒而被皇甫迟给包成个小包子的燕吹笛,因手脚不灵便的缘故还是日日照跌不误,于是一整个冬日,就见他们师徒俩,时常一个在雪地上跑著跑著就摔个大跤,一个弃公务不顾,跟在后头适时的捞猴子入怀。
  对于此景,早就见怪不怪的全钟灵宫宫人们,已是麻木再麻木,连扯扯嘴角都嫌懒怠,随他们师徒爱怎么折腾就怎么去,可兰总管还是十分不乐见皇甫迟那般没法没边的宠孩子态度。
  兰总管气得牙痒痒,“国师大人,燕儿既没缺了手也没断了脚。”都三岁了,有必要成日这样形影不离的抱著吗?
  “他腿短,会跌。”皇甫迟牢牢抱稳在他怀中酣睡的孩子。
  “又不是瓷做的,不跌不长记性,您别老惯著他了!”看这小子往后还敢不敢时像无头苍蝇一样在宫中乱窜。
  “他还小。”皇甫迟低首看著自家猴子可爱的睡脸。
  兰总管不禁抚额,“敢问国师大人,燕儿要长到几岁才能算是不小?
  “十六吧。”
  “……”敢情您还想一路抱他抱到十六啊?
  燕吹笛不语地看著那个钟灵宫没有的产物发怔,兰总管气得跳脚的模样还映在他的脑海里,皇甫迟宠孩子独断独行的态度他也还记得很清楚……
  他已经有多少年没有回想起那些往事了?
  他已经有多少年……没有回过头去面对那些亏欠了?
  皇甫迟那张永远不老的脸庞,在岁月的无情下,也日渐在他的心中变得模糊了,倒是皇甫迟远眺凤藻宫的背影,却像铭刻一段,在他记忆最深处凿成了一座不见天日的深井,井中水波不兴,徒留的是浓郁得令他喘不过气来的爱与恨。
  钟灵宫天台上,漫天的红霞将师父魁伟的身影拢入其中,在皇甫迟的身后,拉了一道长长寂寞的影子……
  他是体会不出皇甫迟当时远望凤藻宫的心情究竟如何,可他看得见。
  在那一夜,他清清楚楚的看见了,皇甫迟小心翼翼隐藏在冷漠的面容下,那一段不容世俗的秘恋,那一段师父心上绝不容许任何人涉入的爱情。
  所以他很清楚,在失去皇后的那一刻,哪怕是红尘俗世中所有的牵绊,哪怕是师徒情深,都抵不过由皇后亲手在是父心上划过那狠狠一刀。
  那一刀,是悲痛欲绝,是爱到了极点世上再无他人,那是生不如死。
  他只是个徒儿,或许在皇甫迟心中确实占有一席之地,可,那又怎能比得上师父心中的深情?
  他人或许不知,就如同轩辕岳永远都不明白师父为何夜夜都站在天台上远眺凤藻宫,可他与他人不同,他打小就明白,师父那一双怀念又求之不得的眼眸夜夜是如何看著远方的。
  因此,对皇甫迟,他虽有怨,却也不置喙些什么,因皇后之死他的确是参与其中,他虽无心造成,可却确确实实是始作俑者其一。
  就因他的无知,因他的不听劝告对众生不设防,才造成了师父此生心中最大的痛,他害得那本该被他师父捧在手中呵疼的皇后死于非命。
  隐忍了二十来年的梦,却因他人而破碎得如一地琉璃,怎能不恨?倘若易地处之,他没自信,他不会像师父一样不为爱复仇,哪怕那凶手是他一手养大的嫡亲弟子。
  于是这么多年了,至今,他还是没法笔直抑视皇甫迟那早已心如死灰的双目。
  数不清道不尽的愧疚,在他心中由涓涓细流汇成一片汪洋,翻天滔浪中,他只能选择以遗忘来试著让自个儿好过一些,但他也知道,这处人间并无孟婆汤,那一夜的记忆永不会过去,皇甫迟痛彻心扉的模样不会自他的脑海中挪开,而皇甫迟毫不迟疑对他袭来的那一掌,那时皇甫迟眼中被诓骗后的绝望,也永不会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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