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云变  第27章

作者:梁凤仪      更新:2021-01-07 02:49:27      字数:1067
  其中一个受欢迎的节目,就是跑来我家地库,试穿衣服。
  在我这儿购物,除了购物欲得到满足外,她们总有不少额外的收获,例如女朋友们刻意约在我家集合,再一起赴其他约会;也会无意间在选购服装时碰上了旧朋友,欢天喜地地相认一番,又多个玩伴了。这在比香港寂静百倍的温哥华实在重要。
  在香港,只有推不掉的应酬缠身。在加拿大,有人说日中要拼命去喝开水,可使如厕次数增加,以此谋杀时间。虽未免夸张,却可见两种都市生活的迥异。
  半生人未试过有如此闹哄哄的家居生活。我相信我是本性喜客的,更一古脑儿把从前服侍家人的劲道使出来,让来我家小坐或光顾的仕女们都益发觉得宾至如归。
  球表嫂这生意合伙人,每逢周末就来我家帮忙打点一切,我便腾空弄些中国式的小巧点心,一盘盘放在地库小客厅,让客人们自由品尝。最拿手的把戏是改良的葱油饼与榨菜馄饨,总之咸的甜的,吃得各人津津有味,人人赞不绝口。球表嫂顶会打蛇随棍上:“口里称赞并不实惠啊!要给我们老板娘一点鼓励,就得加把劲,多试穿衣服,多捧场!”
  一大班女人就是个个周末如此闹哄哄地过。而我们的小生意,实实际际地稳步上扬。
  直忙至晚上,能躺在床上,亮了床头灯看书,真是一种享受。
  电话铃声响起来,我稍一犹豫,铃声便停止了,也许是找沛沛的,她在分机接听了。
  沛沛这女儿,饮了外国的水,身体和心思的成长速度大大出乎我意料。开头我担心,甚而落泪。过下来,我无可无不可地接纳了。是因为我性格上的优柔寡断、逆来顺受,又或我对她如此成长,予以认同呢?真难说!
  沛沛愈发变得有主张了,她非常清楚自己要走的路,在学业上,她最后决定放弃品种改良学而主修经济,副修经济管理,功课因她跳级而相当吃紧,她不但应付得来,还强迫自己修念法文。要在这国家生根,法文相当重要。看来,她已经早为自己日后工作前途铺排得井井有条。
  沛沛又顶晓注意健康的,她是哥伦比亚大学的网球选手,有资格出席校际比赛,说下年度会到东岸去参加国际大学网球赛。
  连服饰,沛沛都把自己照顾得好好。青春固然是本钱,品味的培养,不知源自何人何处!她可以拿我两件月前样式,稍换配搭,就穿得与众不同。
  如此的一个女儿,是不用我牵肠挂肚的,至于说……
  我还不设法搞通自己的思想,大概只有自寻烦恼的份儿。说得庸俗至极,而又最现实的一句话,现代大学里头还剩下多少个处女处男了?直撑至洞房花烛夜才一尝云雨滋味的,怕生理与心理都有点怪毛病!
  我只能如此去确定自己的女儿是再健康再正常没有了,这叫自我安慰。
  有人轻叩房门,当然是沛沛。 
  “还未睡!”
  我放下书本,对女儿微笑。
  “刚才是郁真姨姨的电话!”
  “是吗?怎么不让我跟她说句话?”
  “我问过她,郁真姨姨似乎急着要收线!”
  “那么,她摇电话过来干什么呢?”
  “哈哈!”沛沛几乎欢呼,跳到我床边来,吻在我的额上说:“郁真姨姨说,给我安排了在暑假到欧洲去,让我在法国住两个月,学画及进修法文!她跟巴黎大学的一位路易巴尔教授是好朋友,说好了要照顾我,郁真姨姨负责送我机票零用,只要我今年成绩继续优异!”
  “你郁真姨姨要把你惯坏了!”
  “妈妈,你高兴吗?”
  我笑而不答。还用说呢,当然是高兴的,谁会看着自己骨肉被人欣赏照顾而不高兴?更何况出心出力的是亲妹子,无疑是对我的一重尊重与关怀的表示!
  我曾为生郁真的气而内疚了一整个晚上。我这人,也许连俗语说的所谓“鳄鱼头,老衬底”也不是,彻头彻尾的只是“老衬底子”,只要有一点甜头,就想着终生图报。故而,不免想起锦昌来,他待我不薄,我便死心塌地地为他,为这个冢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
  周一,通常是最少客人来光顾的日子,我总在这天早上到超级市场买菜。回到家来,信箱例必塞满了信,多是各款账单,我也就趁下午有空,逐一记账整理。
  这天正要开门进屋,邻居那位胖胖的杜伦太太,一边喊着,一边挪动那二百磅的身躯,从园子的一头走过来,扬手中的一封信,向我呼唤:“王太太,王太太!”
  真不得了,才急走那么几步路,杜伦太太就气喘如牛,满头大汗,她隔着篱笆把信递给我:“刚才邮差来过,是封挂号信,你外出了,我刚在园里散步,邮差就托我代你签收了!”
  “谢谢!”
  “没有什么重要事吧?邮差说,是香港法庭的信。”
  我愕然,怎么可能?也就笑笑,再谢过胖太太,跑进屋子里。
  把一应杂物先行堆放在桌子上,我坐下来,拆开那封挂号信,细阅之下,登时间呆了。再读,手开始发抖,抖得连拿着的那张单薄的信纸也有如在风中震荡。
  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恒茂银行控告我欠负二百万元债项,不作清还,向法庭申请得直,传票直接越洋寄至加拿大来向我追讨。
  浑身的血液,凉一阵冷一阵,然后又像立时间停止流动,甚至乎抽离,我体内空洞洞的,只余两只眼珠子不停转动,干翻动……
  我以为我会立时间大哭一场,可是,我没有。
  也许哭出来会好一点,但,我只是惊,极度的震惊。
  我明显地呆坐在厨房里很久,很久,很久……
  然后,愈来愈惊,体内恢复一点知觉,心在狂跳,不住地跳动,就快要从口腔里跳出来似的。
  是真的,心要像吐血地吐出来了,胸腔的翳闷难受到顶点,我无法不蠕动着身躯,扶着墙、门,走进洗手间去,然后把脸塞在抽水马桶内吐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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