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帜  第59章

作者:梁凤仪      更新:2021-01-07 02:50:51      字数:1065
  “别罗嗦了,好好地享受今晚,良宵苦短。朝廷不会用饿兵,你放心!”
  终于偌大的客厅,只走剩殷法能一位贵客。
  冼崇浩示意杜晚晴先回睡房去,他跟殷法能还有点公事磋商。
  杜晚晴微笑地跟殷法能道了晚安,再低声对冼崇浩说:“别弄得太晚了,你明天还要早起。”
  冼崇浩点点头。
  杜晚晴重坐到妆台前卸妆时,心头有一种莫名的不安。
  从前,周旋于各个大亨富豪之间,杜晚晴永远挥洒自如,从容不迫。明知道自己跟他们的特殊关系,也不觉得如何心惊肉跳,畏缩不前。
  今晚呢,应酬着几个洋鬼子,纵使没有语言隔膜,但总是心上惴惴难安,老有种道不同,不相为谋的怪感觉。
  杜晚晴推想,必是为了这近日来,自己太留意政情时事,对中英两国政府的态度和手段都认真地私下作出评价来,故而不期然地起了心理障碍。
  无可否认,在朝代即将转移的这个大时代内,处于社会里头的中国人,最易产生两种情绪,一种仇外,一种媚外。可能两种情绪之所以产生,都是为了自己和本城的利益着想,而以不同的手段处理。
  其实呢,不论仇外抑或媚外,都是越轨的、过分的、不适宜的。
  然,无可否认,无法自制的情况下,杜晚晴发觉自己的情绪偏于仇外,只为港英政府在几宗跨越九七的事项处理与部署上头,令她失望、教她鄙夷所致。
  这个心理的逐渐形成,可能就是她跟冼崇浩连日来之所以产生疏离的原因。
  如果正如冼崇浩所建议的,在往后日子里,还要如今晚的样子,穿梭于洋鬼子之间,吹捧应酬,实在是令她为难的。
  如果一个仇外,一个媚外,长此以往下去,对她和冼崇浩的感情会不会有不良影响呢?
  不,不可以有影响。杜晚晴心内挣扎。
  她要极力的自我安慰,这些顾虑与敏感是很不必要的。过一阵子,便能适应新角色,把新戏扮演得舒畅了。
  等下冼崇浩回到自己身边来,所有这些疑虑就会一扫而空。
  说到底,情况并不如满清时代的八国联军入北京般,非要剑拔弩张,分清敌我不可。
  杜晚晴换下了晚装,先到浴室去,把自己泡在温暖的池水之内,闭目养神,静静地想着跟冼崇浩曾经有过的美丽得只在天堂上才会有的感觉与画面。
  每逢有困扰,这是一服最能开解自己、万试万灵的药方。
  推开睡房门的声响把杜晚晴从迷惘之中唤醒过来。晚晴想,客人已经离去,醉涛小筑只余我俩了。
  杜晚晴匆匆地从浴缸站起来,穿上了浴袍,走回睡房去。
  “崇浩!”
  杜晚晴喊。
  没有回应。
  露台的落地玻璃窗打开了,白色的窗纱迎着晚风飞动,像有人在跟前跳着婀娜多姿的宫殿之舞。
  杜晚晴忽然之间觉得房内透着一股不祥之气。
  她开始呼吸局促,心脏狂跳,血脉贲张。
  那一帘白色的、飞动的长窗纱,卷进来的并非幽梦,而是噩梦。
  杜晚晴畏缩地直往后退。
  房门原来已经锁上了。
  她大叫大嚷:“开门,开门,给我开门,放我出去!”
  外头没有反应。
  完全死寂。
  杜晚晴惶恐至极地回转身来,以背抵着房门,瞪着眼向前望去。
  绝非幻觉。
  从露台走回房间里来的不是天使,而是魔鬼;不是冼崇浩,却是殷法能。
  一步一步地伸出他的魔爪,向杜晚晴施暴。
  天旋地转,真把她带到十八层地狱。
  牛头马面,青面獠牙,把她身上的每一寸都撕裂开来,放进血盆大口之内咀嚼……
  已经在地狱内的冤魂,连死都不可以。
  那种绝望的悲痛,最终成了一股极端强烈的麻醉剂,杜晚晴完全陷于昏迷。
  醉涛小筑,在灿烂的夏日阳光之中,显得更高洁明丽。
  人们只会想象属于其间的人,生活有如神仙眷属,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跟在烈日之下,围堵在城内美联银行周围的群众,成了强而有力的对比。那儿怨气弥漫、哭声震天,一张张彷徨、惊惧、无依、愤怒、绝望的脸,交叠着、凝聚成一股戾气,动辄就要发生更悲惨的流血事件似的。
  一声美联银行经营乏术,宣布倒闭。成千上万的存户变成无主的孤魂,冲到银行门口来,磨拳擦掌,把一条命豁出去,要跟当事人拼个你死我活。
  “政府必须负责,为什么前天还扬言银行健全,今天却倒闭了?那个冼崇浩真是杀千刀,出卖我们,中国人出卖中国人,是汉奸!”
  “为什么身为公仆,劝喻我们放心,不用提存款,四十八小时之后却倒闭了?”
  “从前是银行倒闭了,由政府负责接管,存户的血泪钱全部获得保障的,现今政府怎样向我们交代?”
  “英美两地的美联银行早已有不稳的消息,为何对我们刻意隐瞒?”
  “有没有人在昨天之内还可以把存款提走,幸免于难?港英政府在这事上是不是有什么额外的不为人知的安排?”
  第八节 民无信不立
  一声又一声的指责,一句又一句的疑问,自六神无主的群众口中叫嚷出来。
  有如鬼哭狼嚎。
  悲痛莫名。
  电台报章纷纷访问有关人等。
  其中有位年逾七十的老翁,瑟缩在银行门口的人龙之内,独自饮泣,对着电视台的镜头,以极微弱的声音说:“那是我毕生的积蓄,那是我毕生的血汗钱。”
  排在人龙后头的一位孕妇,泪流满面,对记者说:“请行行好,把我的钱还给我,我那二十万元存款是我丈夫因公去世所得的劳工赔偿,家中还有待养的黄口小儿,以及这个未曾见过他父亲面的遗腹之子。”
  另一个蓬头垢面的妇人,一开腔,在记者跟前就是唏哩哗啦的一连串最恶毒、最粗鄙的粗话俚语,她叫嚷:“我的钱,每一张撕开来都会滴血,你们敢不敢用?回答我,敢不敢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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