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柔并济  第8章

作者:凌淑芬      更新:2021-01-11 05:17:53      字数:1063
  她能在大宅子里交到恕仪这个朋友,说来还要感谢伍长峰的“长期叨扰”。
  “伍先生,请用茶。”
  她替不速之客奉上一盅清洌,随即遁往厨房去。把他晾着,他自己觉得无聊,应该就会识相走了吧?
  “等一下。”伍长峰懒洋洋地唤住她。“那只瞌睡虫还要午睡多久?”
  “余先生最近身体微恙,每天一定要休息到四点才会醒。”她敛眉回答。
  “他怎么又龙体欠安了?上回见面不是好端端的?”伍长峰长腿往茶几上一搁,一副舒适写意的模样。
  她忍着把他的尊腿从茶几上搬下来,再把桌面擦干净的冲动。
  “余先生他……”
  伍大少打断她的话。
  “我和你说话,你一直杵在我右后方,我眼珠子转得很辛苦。站到我旁边来!”
  衣丝碧用力撩下被他赜指气使的闷气,跨上前两大步。
  “上个月,余先生在夜里受了凉,差点转成肺炎,直到最近病情才有一点起色。”非常机械化。
  “那家伙不是每天十一点准时上床睡觉,怎么连在自己房间里都会着凉?”伍大少奇道。
  她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好闭嘴。
  “不说话?看来另有隐情了。”伍大少嘴角飘起邪恶的笑容。
  “才不是呢!您不要随便乱想!”她冲口反驳。
  如果她早知道余克俭体质如此之虚,那天晚上绝对不会提起看流星雨的事!谁料想得到翌日清晨他便开始发烧了?可是余老夫人甫出院,他不想让老人家担心,便吩咐她谁也不许说,只要她拿两颗感冒药吃了了事。
  没想到那个周末回大宅于吃完饭,连甜点都还来不及上桌,他就轰然倒下来!
  老夫人当场被他吓得差点中风。叶家一行人七八手脚把他送到医院里,医生诊断的结果,可能他一开始“只是”急性上呼吸道感染,偏偏没有立刻就医,并发成支气管炎;直到周末为止,支气管炎早已进一步并发成肺炎。
  幸好众人送医得早,否则他现在已经化身为天上的流星。
  这一场急症足足让他在加护病房躺了七天,之后又在普通病房躺了两个星期,医生才终于放他出院。
  在他住院期间,她所受到的责难当然不用说了。老夫人狠狠痛骂了她一顿,几乎让她以为自己随时得打包行李,回菲律宾喂苍蝇。
  她哭得眼睛都肿了,因为心中充满内疚。
  他的身体弱是一回事,被她害得住了院又是另一回事。她非常明白,他的发作自己难辞其咎。为什么当时没有立刻逼他去看医生呢?为什么听他的话以为吞两颗感冒药就会好?为什么相信他那一脸怡淡安抚的笑容?
  他的笑是如此令人心安,仿佛天下无大事,于是她也就真的买帐了。
  “我只是随口说一句,你的反应倒是挺激烈的。”伍大少把杂志放回茶几上,终于正视她了。“你看起来好面熟,我见过你?”
  “召疋的。”谢主隆恩。
  “在哪里?”
  “我以前是在余家大宅服侍的。”她不太情愿地回答。
  “我还以为转调过来的人是个菲佣。”
  “我是。”她深吸了口气。
  “可是你看起来一点都不像菲佣。”
  “菲佣的脸上不会刻字。”她回嘴。
  “脾气倒满大的,”伍长峰的眼睛眯了一眯。“怎么?俭园走了个惠美,轮到你来‘接手’?”
  衣丝碧的指甲掐进掌心里。
  她可以接受自己社会地位不高的事实,却无法忍受别人侮辱她的人格。
  “菲律宾人又如何?”
  “不如何。惠美好歹称得上‘麻雀’,外籍女佣可就连‘麻雀’的边都构不上。”他笑得很阴险。
  “您说得对,惠美是‘麻雀’,您和余先生这样的人就算是‘凤凰’了。可惜我什么虫蛇鸟兽都不是,我只是一个平凡又普通的人类。”
  “嗯……看来不只脾气大,爪子也很利,还长了倒勾呢!”伍长峰的俊目眯起来,犹如一只兀鹰正观察地上的小白兔,打算找个最好的角度迎头痛击。
  我怕你吗?衣丝碧傲然回视。
  在台湾工作的这几年,像伍大少与余老夫人这种人她见过太多太多了——这些人绝对不容许别人把他们瞧低,却喜欢找个垫底的人踩一踩,以为全世界的人都想和他们攀亲带戚。
  仰人鼻息并不表示她就低人一等,这些人没有权利决定她的人格高低。
  “阿峰!衣丝碧脾气这么好,你都能把她惹毛,你的功力真是越来越高深了。”余克俭慵散地走下楼来。
  他突如其来的插话,中断了两人宣战的可能性。可是这两只斗鸡继续瞠目对视,仿佛谁先移开视线谁就输了。
  “衣丝碧,你下去吧!”经过她身畔时,余克俭冷淡吩咐。
  衣丝碧有些受伤地瞧主子一眼。
  她没有做错,她才是被冒犯的那一个,他的摒退却像是变相的斥责,让她无法不感到委屈。
  本来就是这样的呀!难道期待主人为了一个低三下四的菲佣,去驳斥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死党吗?
  形势比人强。她横了伍大少一眼,郁闷退下。
  “你不去大宅子吃闲饭、喝凉茶,跑到我这儿来做什么?”余克俭盯住她的背影,在好友面前坐下来。
  “我一听说东宫太子贵体欠安,就赶紧上堂朝拜了。”伍长峰仔细打量他的气色,幸好他还有个人样。“你那个小菲佣凶悍得很,我才讲了几句话,她就恨不得在茶里面下农药,将小的毒杀;你若是敢违逆她的旨意,让自己少吃一顿或少睡一觉,她哪里肯跟你善罢干休!”
  余克俭吁了口气,倚靠椅背。大病初愈,酸痛感犹如钻入他全身的每个关节,约好了一起示威造反。
  “你少捉弄她了,受了寒是我自己不小心,不干旁人的事。”当初盛怒中的奶奶打算把衣丝碧遣走时,他也搬出一模一样的说法。“她又不知道我的呼吸道有毛病,难不成还要人家每夜进我房里来,帮忙盖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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