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好合  第35章

作者:杜默雨      更新:2020-08-10 15:33:06      字数:1075
  “我谁也不顾虑。”薛齐平静地回答问题:“我只顾虑我的家人。”
  “啊?你说什么?顾虑谁?”卢衡不可思议地再问。
  “岳父,我顾虑我的家人,我的妻子,我的儿女。”
  “你你你……薛齐啊,当官的是你,不是仰赖你吃穿的妻孥啊。”
  “顾虑家人是很好。”陈继棠的声调始终不高不低,不带任何情绪。
  “可你得想想,你的儿子会看,会想,人家的爹当官是一路亨通往上爬,怎么自家的爹就当个小官,还被贬到偏远州县,过上迁调流离的困苦生活?”
  “就是啊,你得给儿子做个榜样,起码也要给他们安定的生活。”卢衡帮腔道。
  “我行得正,坐得直,这就是榜样。”
  “这是什么榜样?”卢衡又恼了,“反正我女儿那两个娃已经有一个没榜样的爹,也不差你——”
  “岳父。”薛齐严正地道:“庆儿和珣儿的爹,是我。”
  “是你就是你啦,家务事也别拿出来让陈大人见笑了。”
  好过分的爹。那人怎能和薛齐相提并论。琬玉不觉握紧了拳头。
  两个孩子当然也听出了端倪,又发现偎着的娘有些激动,不约而同对看一眼,再一起抬头望向娘亲。
  琬玉一惊,庆儿渐渐大了,似乎已经知道薛齐并非他亲生父亲,但她也不会跟他提起那个没资格当他父亲的人,可如今爹这么一说……
  她镇定地朝小兄弟扯出微笑,心头仍然很不踏实,怕庆儿稍后要来问爷爷的话是什么意思。
  “薛齐,上回朝会你也看到了。”陈继棠打破沉默,“翟太师接连两个提案皆被皇上以理由搁置再议,看来皇上是再也不那么信任翟太师了,此人失势,指日可期。”
  “哇,陈大人好神算,我从皇上征你入阁就明白了。”卢衡欢欣鼓舞地道:“女婿啊,你就听陈大人的……”
  “夫人,夫人。”阿金提了一盏油灯,跑到琬玉身边,小小声地道:“家兴来了,要你那边说话。”
  家兴是宜城薛家的家仆,常常往来宜城和京城送东西,递消息。
  “哦?”琬玉起了身,有些疑惑,事先没听说他要来呀。
  “夫人啊……”家兴一见她就哭了。
  “家兴,怎么了?”琬玉好声安慰,压低声音道:“老爷前头有客人,你有事慢慢说。”
  “咱薛家的老太爷,老太爷……呜啊。”家兴才不管有没有客人,说着就悲从中来,放声大哭道:“呜呜,老太爷升天了。”
  薛齐得知父亲过世,悲急如焚,隔日一早便递呈,上头立即准他离职,返家奔丧,依制守孝三年。
  马车一路急赶,往往赶到最后一个可以留宿的客栈,这才会停下来歇宿,几天下来,孩子们全累坏了。
  大炕上,四个孩子排排睡,珏儿和珣儿已经闭眼熟睡,琬玉爱怜地轻抚珏儿稚嫩的小脸,才三岁的娃娃,从没行过这么远的路,晕了两天车,也吐了两天,总算今天情况好多了,恢复元气些了。
  回想那年呀,庆儿也是三岁,珣儿更小,才一岁,母子三个也是如此一路仓惶赶路,漫天大雪,茫茫不见前路,赶了又赶,赶得累病不堪,仍不知要赶往何处去。
  这些天赶路,她偶尔会浮现起当时的感觉,但她明白,如今是赶回宜城奔丧,身边有丈夫孩子,一家人团聚一起,完全没有害怕的理由。
  也许,她怕的是……即将回去她以为再也不会回去的宜城吧。
  她转过身子,还有四只亮晶晶的大眼瞅着她看。
  “娘,爹不睡吗?”庆儿稍微支起头,望向站在窗边的爹。
  “爹等会儿就来睡了。”琬玉摸摸他的额头,又望向他身边的玮儿道:“你们先睡,别让爹担心。”
  “好。”玮儿转身跟庆儿道:“我们睡了,爹才会睡。”
  “玮儿当大哥最懂事了。”琬玉再为这对兄弟拉整被子。
  确定兄弟都已合眼,她这才起身,直到薛齐的身边。
  虽然薛老太爷是寿终正寝,安详离世,但骤失老父,他的哀伤和震惊仍是难以平复,自接到消息以来,他很少言语,更多时候是失神呆坐,无心整理的髭须已爬了满脸,更显他的憔悴忧伤。
  而她能做的,就是照料好四个孩子,照料好他。
  “齐?”她轻轻握住他冰凉的手。
  “琬玉你瞧,桃花开得多好啊。”他声音也轻轻地,目光凝定在暗黝的窗外,那边植了几株桃树,房里的烛火映出星星点点的桃花。
  “是很好。”
  “六岁那年,桃花开了,爹带我去看田地新插的秧苗,指着好大片好大片看不到尽头的水田说,这以后都是你的了,回家就跟爹学算账吧,我说,我不想学算账,我想念书。”
  琬玉红了眼睛,仍是握紧他的手,倾听他的心情。
  “爹说,你想念书,那就念,爹供你念,于是我念呀念,竟然念到了金榜题名,他好高兴,接到了消息,还在宜城放了半个时辰的鞭炮。”
  “我记得了,那年我十四,五岁吧,即使住在城外都听到了。”
  “想想我这辈子呀,爹一直在帮我,成就我……”
  夜风幽幽吹过,拂下了桃花,零零落落,回归大地。
  “爹是我的福星啊,他帮我……让我娶了你,这回,他离开了,还不忘帮我,让我及时从政争中脱身……唉,唉呀。”
  那重重两声长叹扯痛了琬玉的心,她咬紧下唇,用力忍住泪水。
  “齐,你累了,上炕睡吧。”她试图拉他。
  “我睡不着。”
  “那坐下来,别老站着。”
  她拉他不动,便去搬来椅凳,硬是按他坐下,再紧紧地抱住他。
  没有任何言语能抚慰他的丧父之痛,她能做的,只是陪伴他,轻轻柔柔地抚摸他的头发,让他安歇在她的怀里。
  她不会害怕回去宜城了,虽然那里曾是她不堪回首的伤心地,却也是夫妻俩出生长大的地方,两人同看一座青山,共饮一条河水,而他曾经走过的绿油油稻田,她也曾经走过,还伫足惊奇于那垂下的饱满稻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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