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迟(上)  第4章

作者:楼雨晴      更新:2020-02-22 06:44:35      字数:1514
  「……」
  见她一副难以置信,他于是多补了几句:「食谱怎么写,按部就班来做,不难。」只要摸清理论,就不难。基本上跟动手术差不多,过程中多多少少会有变数产生,一刀切开,血喷几CC、病人的血压、脉搏、生命迹象,都不是自己能掌控的,随机应变就是了。做菜也一样,熟成度看火候,太厨、太甜就增减调味料,只要掌握原则,尽可能做到呈现自己想要的成果即可。
  「……」好吧,当她没问。
  天才的世界,果然不是他们寻常人可以理解的。
  他那些书,不是看假的,他真的有看进去,并且很认真要发掘自己的第二专长。
  「那你觉得,你可以成为一名好厨师吗?」
  「不能。」答案,想也没想。
  「因为没有热忱,对吧?」他在谈做菜时,眼中没有火花,至少没有像提到消夜论时,那样的花火。
  她沉吟了下,还是决定开口。「你那天说的话,我想了很久,有一点我一直想不通。」
  「聊一点?」
  「那个——先自首,我有稍微查了一下,你介意吗?」介意也来不及了啦,该看不该看的都看光了。
  「不介意。」也没什么不能被知道的。
  「你后悔吗?」这个问题,从知道这件事时,就一直想问他——后不后悔救了那样自私可鄙的人,却赔上自己的前程与梦想。「如果你能预知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你还会不会选择救她?」
  邵云开一顿。「不知道。我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余善舞回望他,发现他是认真的,他真的不曾想过。
  事情已经发生了,凭吊、懊悔,都无济于事,这些日子他只是想,接下来该何去何从?
  「我以为——」她慢吞吞接续,「你会心灰意冷,对人性感到失望,为自己感到不值。」
  「为什么要?她只是做了生物的本能,不用过度谴责。」生物都有自我保护的本能,第一时间,她选择先保全自己、做对自己最有利的事,这并不是不能理解。
  「可是人不是禽兽。」人之所以受教育,拥有人性与良知,那是人跟畜生最大的不同,若只求利己而无视他人苦痛——尤其还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这样的行为与未教化的禽兽又有何区别?
  他绝对有质格愤怒,可他却淡淡地说:本能而已。
  迎视他湛湛眸底,清瞳如月,没有一丝丝的忿懑不平,将心比心,推己及人……这男人的襟怀还可不可以再更宽广啊!
  「如果是这样,那你——」正欲启口,前方传来一阵巨响,她本能往声音发源处望去,人潮迅速朝事发地点聚拢。
  「车祸」二字才刚闪过脑海,刚刚还在跟她说话的男人,一晃眼已飞奔而至,连一秒都不曾迟疑。
  他蹲下身,快速检视了一下伤者的状态,沉稳地发声:「别移动伤患,她有开放性骨折。救护车叫了没?帮我抬高她的下巴,保持这个姿势……对,要一直确认她呼吸畅通。前面有药局,谁去帮我买些纱布、无菌棉垫,如果有木板之类可以固定的物品也尽可能找来……小姐,你听得到我的声音吗?我知道很痛,你忍耐一下,我是医生,我会帮你。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美芳是吗?结婚了没?几个小孩?你老公对你好不好……哈啰,美芳,不要睡着,吸气、吐气,回答我的问题……」
  余善舞没有上前,像她这种贡献值为零的路人甲,只会碍事而已,当灾难发生的时候,最不需要的就是围观与凑热闹的群众。
  人墙阻挡下,隐隐约约看不真确,只见他动作流畅而俐落地止血、固定伤肢,条理清晰地发配周围的人助救伤事宜,做最妥善的处置,那沉着音律,让人不自觉地信任、服从。
  随后,救护车来了,替伤患戴上呼吸器、抬上担架,他概述了一下患者的状况、以及处置方式。
  「急救措施做得很及时,感谢你的热心协助。」医护人员本想跟他握个手,抬手见他满掌血红,双方相视一眼,嗯,意思有到就好。
  邵云开收回手。「这是我应该做的。」
  第二章 墙里秋千墙外道(2)
  送走救护车,余善舞来到他身旁,悄声说:「我想,我有答案了。」
  「什么答案?」他向附近店家借用水龙头清洗双手。
  「关于刚刚那个问题。」她看到答案了,而且很清楚。「你不后悔,而且若能重来一次,你还是会做一样的事。」
  对一名医者而言,人命就是人命,无法放在天平的两端称重,评估孰重孰轻之后才来救。
  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所以刚刚那一秒,他的直觉跟本能,已经替他做出反应,无论任何情况下,这就是他会做的事,他根本没有时间与空间,去思考要不要、或者值不值得。
  那样的义无反顾,说明他并没有被那个自私自利的女人,扼杀掉一丝一毫从医的热忱与理念。
  他静默,看着水龙头流出的清水,带走指掌间丝丝血红,再缓慢地,转为清澈水流。
  这样的画面,他看过很多次了,只是没有想到,他的指掌仍记忆着,血液的热度,那种生命在掌下流动的熟悉感……
  「你刚刚的样子,超帅的!气势Hold住全场。」
  认真的男人,最帅气。
  那种一心一意做好一件事,心无旁鹜、自信沉着的模样,简直帅度爆表。
  邵云开仰眸,望向她。
  她笑笑地接续:「这就是我最想不通的事——你明明就是个好医生、也想当个好医生,为什么非要强迫自己改走别条路呢?不能拿手术刀,就不能当个好医生了吗?」
  「不能拿手术刀,如何再当个好医生?」
  「可是刚刚,你不就救了一个人吗?你说你是医生,毫不犹豫地说出口,你的病患也相信你、将自己交给你了,不是吗?」
  他一怔,第一时间居然找不到话反驳。
  「我以前的志愿,是当个舞蹈家。」她突然说。「后来发现这条路走不通了,可我还是喜欢那些跳跃的音符,所以我想了又想,既然我不能跳,就让别人替我跳,让我的音符在别人足间韵律。人生的路有百百条,山不转,我们就路转,为什么非得回头,放弃曾经走过的足迹?我们还可以有别的选择——另辟蹊径。」
  她关掉水龙头,提供纸巾让他擦拭双手,不知有心或无意,指尖拂掠过他右掌背那道淡浅的疲痕。
  「那一刀只是划在你的手背上,并没有连你脑袋里的东西也一并弄丢吧?谁规定当医生就一定要拿手术刀?这世上所有能救人的医生都会拿手术刀吗?最重要的是——你的初心还在不在?」
  邵云开心下一动,莫名地,心如摆鼓,怦动着连他也不明的节奏。
  是啊,谁规定医生只有外科这条路可走?他还有很多、很多的选择,他的知识还在、他的技术还在、他的初衷也还在!
  「你——」他哑了声。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这些,他也从不曾往这个角度想——思考他还拥有什么,而不是聚焦在他失去了什么!
  这名女子,教会了他好大一门人生课题。
  余善舞看着他眸底微光,浅浅地,只是一小簇火苗,但她知道,他会走出来,找到自己真正该走的那条路。
  于是,她不再多言。
  回程路上,两相静默,直到她后知后觉发现,这好像不是回家的路线——
  「去哪?」
  「不是要买龙胆石斑?我知道一家海产店,比市场新鲜。」
  她怔了怔,而后大笑。「好,买龙胆石斑!」
  之后,他们再也没聊过相关的话题。
  偶尔,她会突然地问上一句:「想到了吗?」
  他从——「还在想」、「差不多」,到近期的「快了」。
  不必多言,清湛深瞳里幽微的转变,她看得到。
  从一开始的茫然,到聚光,然后是现在,找到走下去的方向,清激沉笃的眸采。
  对他而言,这只是人生的中继站,偶然暂歇,而后再度展翅翱翔,她甚至可以预测,这个人未来能爬得多高,那是如她这般的人,所无法仰望的高度。
  有一天,她突然说:「欸,不要告诉我。」
  他怔了怔,明白了她的意思——
  哪天要走,不必道别。
  只要确定方向,迈开脚步往前走,就可以了。
  她懂,她真的能看懂他。
  心房一紧,无由地一股冲动,便问了出口:「我这么好懂吗?」
  她撑着颊望他,轻轻地,笑出声来。
  「笑什么?」他蹙眉。
  「没事。」她摇摇手,还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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