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可救药  第7章

作者:沈亚      更新:2021-02-08 09:10:02      字数:10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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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死了。”
  “死了?”宇文祥瑞溃然跌坐在地,双眼无神地望著雪白床铺上女儿毫无声息的躯体,眸里涌出两行泪水,却失神得忘了哭。
  他哭不出来。
  养在手心里一十八年的女儿居然就这样走得无声无息;女儿的脸面看起来那么平和安详,与她平日受折磨的样子截然不同。她走了、死了、解脱了──女儿幼年时那活泼可爱、粉雕玉琢的模样犹历历在目……
  “我不准!”
  蓦地,他爆出大吼,双眼冒出火花,紧紧揪住太医院医者的衣领,将他拖到跟前。“给我治!无论如何都要让她死而复生!我不准她死!”
  “宗、宗主……”医者呛咳著,越来越紧的衣领让他喘不过气来。“属下……属下真的……无能为力……”
  “人死不能复生,宗主节哀。”
  周围的人们全都跪下了,他们低垂著头,神态恭谨又严肃,但私心里却为公主感到高兴。
  是的,也该是时候了,任何一个人那么辛苦的活了十多年,无论如何那种痛苦折磨都不该再继续下去;更何况眼下东海之国正处于动乱之际,正需要宗主全力应付。虽然不该这么说,但……公主的确死得其时。
  “不!不……”宇文祥瑞哭号著,伏在女儿身上,声嘶力竭的号哭令人闻之鼻酸。谁会想到堂堂一国之主的他会因为女儿骤逝而失去了方寸?他从来都是最冷静自制、从来都是寸寸机心、步步为营,如今他却哭得像个孩子似的。
  “宗主,请您保重龙体,国事为要──”
  “你!”宇文祥瑞突然抬起布满泪痕的脸,怨毒地注视著太医院的太医。“就是你!你替公主治病多少年了?好好一个女孩儿交到你手上之后却日渐憔悴,终至不治!你医术不精、昏啧无能!来人!给我拖下去砍了!”
  “宗主饶命啊!”医者仆倒,跪趴在地,浑身颤抖。
  没有人见过宇文祥瑞如此震怒的模样,从来没有!
  “宗主三思,生死有命──”
  “连同从中土抓来的那几个医者、医事局那些无能的家伙全部给我拖出去砍了!”
  宇文祥瑞愤怒地嘶吼咆哮,此时此刻,他已没有“理智”可言,他只知道这太痛了……失去女儿的悲痛,远远超过他能承受的程度。
  他要其他人跟他一样痛!
  雪白柔荑轻柔地搭上他的肩,他狂怒之际回头,却对上了那双带著浓重哀伤凄然的明亮眸子。
  她是他这一生唯一收的女徒,也是十二领主之一、背地里被称作像豺狼一般的女子,然而此刻她眼神中充满了解,她甚么话也没有说,什么话也不必说。
  他抱著她柔软的腰肢哭得肝肠寸断,此刻他们已不是师徒,没有尊卑之分;他只是一个失去爱女、痛不欲生的父亲。
  守在公主榻前的随墨默默抬起脸,冷冷地望著前来致意的女子。她是嬴之华,有著蛇蝎心肠的女人;她不明白宗主为何看不出来这女人艳美的外表下隐藏著怎么样一颗毒辣的心,更不明白嬴之华怎么能在这个时候前来致意,这分明是趁火打劫!
  可是她没有立场说话。握著公主已然冰冷的手,她悲愤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这一切都与公主无关了,幸好公主再也看不到了……
  理智悄悄回到宇文祥瑞的脑海里,他悲伤得抬不起头,只能虚弱地松手放开嬴之华,转身无力地靠著女儿冰冷的尸身,挥挥手示意禁卫将太医拖出去。他的背影显得那么沮丧、绝望──但已经没有了杀气。
  后来的人会说嬴之华消弭了一场极可能发生的杀戮,是她的温柔睿智让失去理智的宗主清醒──或许这是真的。或许。
  就在这时候,地鸣了。
  隐隐约约地,仿佛天地也为之同悲,天上落下了绵绵细雨,而东海之国的大地微微震动,久久不息。
  这一天,东海之国举国同哀,宗主发布国殇,公主宇文延寿病逝艳阳湖,享年一十八岁。
  ***
  他只有在年幼之时搭过船,而那一次他躲在暗无天日的船舱里,只闻到令人作恶的恐怖恶臭,耳边只听到侍从们紧张粗重的呼吸声;他不知道原来站在甲板上欣赏海上风光是如此惬意的事,也不知道原来船可以走得如此之快。
  海风徐徐,天边闪烁著七彩霞光,海上平静无波,威武无匹的龙船昂首吐信,仿佛可以就这样一路航行到天涯海角。
  这时淼森来到他身边。行路慢慢,嘴里吟哦著古文:
  “晋太元中,武陵人,捕鱼为业。缘溪行,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渔人甚异之。复前行,欲穷其林。林尽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髻彿若有光,便舍船,从口入。
  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其中往来种作,男女衣著,悉如外人;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见渔人,乃大惊,问所从来,具答之。便要还家,设酒、杀鸡、作食。村中闻有此人,咸来问讯。
  自云:先世避秦时乱,率妻子邑人来此绝境,不复出焉,遂与外人间隔。问今是何世,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此人一一为具言所闻,皆叹惋。余人各复延至其家,皆出酒食。停数日,辞去。此中人语云:“不足为外人道也。”
  既出,得其船,便扶向路,处处志之。及郡下,诣太守,说如此。太守即遣人随其往,寻向所志,遂迷不复得路。南阳刘子骥,高尚士也,闻之,欣然规往。未果,寻病终。后遂无问津者。”
  辛无欢看也不看他一眼,眼底流光悠远凝视著海天相连处。他的第一印象没有错,淼森果然是个文士,而且还是个很啰嗦的文士。淼森让他想起了当年的文渊阁大学士顾子清,那个被礼教束缚得连呼吸都困难的酸腐书生。
  “陶渊明所写的‘桃花源记’公子可曾听过?”
  “不曾。”在他还念书的那几年,顾子清总要他念大学、念中庸,怎轮得到这种无稽的“乡野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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