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空曲  第2章

作者:言妍      更新:2021-03-18 14:21:56      字数:1113
  只可惜采眉不是男孩,还记得她刚出生时,那方额荔鼻,那炯炯目光,多清俊呀!以致抱著采眉时,就不禁恍惚觉得她是个男孩,是将来可以光耀门楣的带把儿。
  可惜梦想归梦想,她终究只是梳髻的丫头,能上朝堂的机会,大概就仅有去年为皇上扮「观音」的时候吧!以後所有的荣华富贵,都要看她的丈夫是否成材成器了。
  思及「丈夫」二字,吕氏忽见女儿的鹅黄绸衫上少了那镶玉的金锁片,忙问:「你的锁片呢?」
  采眉低头一瞧说:「方才换衣裳时,忘在箱子里了。」
  「快戴上!待会到夏家见你未来的公婆,这文定信物不随身挂著,人家会觉得奇怪的。」吕氏说。
  采眉点点头,很快就在床榻边的箱笼中找到那沉甸甸的坠链。那是一块羊脂白玉,点缀著梅花型的金丝边,约手掌大小,上面刻著几朵梅和「傲梅香」三个字。
  去年选上「雾里观音」时,爹还特别在玉的背面加刻一株兰和「凝兰蕙」三个字。
  这宝物跟随她三年,由十二岁与夏家订亲起,她都不曾在意过,彷佛这只是一桩遥远的事及与她无关的人,很淡然地存在她的生活轨道外。
  直至及笄的十五芳龄,隐隐开始有了悲春伤秋的情绪,方才感觉到「它」的存在,但也缥缥缈缈地无法成形,不值得一虑。
  十五佳人……吕氏望著女儿,斜斜的单髻,一排覆额刘海,两束浓黑的发丝由耳际被下,鹅蛋睑白里透红,新月眉下一双翦翦秋瞳,菱角似的红唇未语先笑,青春靓容,不必花纱或珠簪点缀,就明艳照人。
  唉!精心娇养,最後是别人家的,爱女还能留在自己身边几年呢?吕氏忍不住说:「到夏家时,记得少说话,也不许东张西望,就乖乖的留在内院里,除了你公公外,任何男人都不能见。」
  「娘,我知道啦!你说好几遍了。」采眉笑著说。
  「未婚夫妻在行婚礼前见面,会令诸事不吉的。」吕氏再一次叮咛,「知道这一次经山东时要来拜望夏家,我就反对,可你爹和夏总兵同时遭贬,我们调到南京,他们调往长城边的保田,难得能在汶城碰头,也实在不忍阻止他们老朋友难得相聚的机会。」
  「爹和夏世怕都得罪了严嵩,对不对?」采眉问。
  「别乱讲!女孩子要『择辞而说,不道恶语,时然後言,不厌於人』,这是妇言首要的规范。再说,政治是男人的事,我们不能随意批评。」
  又是三从四德!采眉耸耸肩,没有顶嘴,迳自乖乖的低头绣她的荷包。闺阁中,其实没有那麽封闭,关於严嵩父子的种种恶行,她耳里听,心里也记、也评。
  今年春天,皇上对嚣张的严家有一些微词,几位都察御史乘机弹劾,想为冤死的杨继盛和沈练复仇,结果没有成功,反而还引发政争,流贬了一批忠义之士。
  「采眉,你到底在绣什麽?既是红梅!怎麽又用白丝线呢?」吕氏眼尖的瞄到采眉手上的绣品问。
  采盾这才发现错误,也不禁暗怪自己的心神不宁,彷佛有什麽事要发生似的。偏偏一旁的兆纲刚完成一张大楷字,听出兴趣,问道:「娘,三姊不能见男人,我可以吗?我好想看看那个拿剑闯进锦衣卫去救人的夏怀川喔!」
  采眉瞪大眸子,夏怀川正是她许配终身的人,兆纲说什麽闯进锦衣卫救人?她可不曾听过这事儿哩!
  「你已经十岁了,当然可以和你爹留在前厅,也正好见见世面。」吕氏说。
  「娘,锦衣卫救人的事,我怎么都不知道呢?」采眉极为好奇。
  吕氏迟疑一会儿说:「就三年前吧!几个在国子监念书的监生,得罪了严首辅的孙儿严鸿,被送进锦衣卫。当时也是监生的夏怀川就直闯都督府,把人要了出来。」
  「爹说这才是有胆识的人,还要我以他为榜样哩!」兆纲补充道。
  采眉故意说:「在我看,这根本是逞匹夫之勇嘛!」
  「匹夫之勇?这话千万别让你爹听到,他是因此才招夏怀川为婿的。」吕氏又说:「说真的,夏怀川文武双全,在京官子弟里算是个拔尖儿的人才,你爹掌理国子监,讲学多年,阅人无数,不会错选的。」
  「娘,你也夸他呀?!你以前总不提他,我还以为你不满他这个人呢!」采眉故作淡漠地说。
  「哪能提呢?那麽早把他吹进你的耳朵里,只怕你会胡思乱想,意不定就容易著魔,去学人家弄什麽相思来害自己。女孩子啊!『贞静幽闲,端庄诚』最重要。」吕氏说:「这一次回南京也好,你弟弟可以见见几位大儒,你也顺便受你大姑姑的教,把『列女传。好好的再读一遍。」
  大姑姑可是孟家的名人,出嫁一年丈夫病殁,之後便回娘家守节,已经十八年未曾下楼,表示自己从一而终的决心。
  这段故事,采眉早就听腻了,为了怕母亲再唠叨,她专心一意地绣著荷包。或许她该加上咏梅的那段话——
  香非在蕊,香非在萼,骨中香彻……
  吕氏见儿女各自做事,四周十分安静,她轻摇著扇,慢慢地便打起盹来。
  汶河上的大木板仍不停的飘流著,偶尔跳几下,偶尔似要翻覆,天空的鹰也随著它飞,姿势愈来愈狂野。
  喧闹声亦逐渐增大,突然,林丛中跑出一些人来,码头旁的小贩也丢下摊子往河边奔去,连店面中半睡的夥计都惊醒过来,沉静的午后扬起一阵大骚动,有如老虎闯入羊群般窜乱。正在船头洗杯碗的孟家丫环香儿,倏地站直身,瞪大眼睛,忘了手中的瓷器,任它「哐啷」而碎。
  吕氏并没有醒来,采眉听见声响,先要弟弟继续练字,自己则轻轻的走出船舱。那嘈杂声自四面包围而来,她还没弄明白状况,就瞧见那块众人瞩目的大木板正怪异地随著流水飘荡。
  来到汶城,河的流速变慢,缓缓一大片,大木板也悠闲地晃荡著,更让人得以看清楚上面放署的东西。
  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他们仰面躺著,衣不蔽体且血迹斑斑,四肢都用铁环扣住,形状极为凄惨,木板上还插著一根木牌,上面写著 私通之罪,天理不容!男女奸淫,十恶不赦,此娼盗之徒若死,烦善心人士就地掩埋,见者万不可救,救而收留者,与之同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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