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步曲  第3章

作者:言妍      更新:2021-03-18 14:22:12      字数:1019
  不信也得信。
  坟在山腰,离严家祠堂很远,因是出嫁过的女儿,不受庇佑,只能孤独的、小小的栖在一旁,比一堆土丘大不了多少。
  粗陋的石碑上只有几个字——“严氏女 鹃之墓”。
  多草率!连夫家的姓都没有。既进不了娘家祖祠,又回不到夫家,无人祭拜,岂不成了孤魂野鬼?
  那天真娇憨的茉儿,怎受得了这寂寞、这冷清?
  子峻双膝跪下,满眼俱是泪及说不出的又悲又恨,只是盯着那个“鹃”字,良久良久不说一句话,心绞痛得无以复加。
  郭谏臣不敢劝他,就站在旁边,默默陪伴。
  突然,子峻不发一语的趴向前,狂乱地用手挖掘那青草丘。
  郭谏臣跑过去,拉住他说:“你在做什么?你疯了吗?”
  “我要看看茉儿到底有没有在里面,我不信她会死!”子峻神色狂乱的推开他,回过身继续挖,直挖到满手皆是土。
  “我知道你心里哀伤、痛苦,但这会儿不是失去理智的时候……”郭谏臣阻止他的说。
  此刻,山径上有个担柴的樵夫走近,郭谏臣忙对他喊道:“借问一下,这座坟葬的是不是严府的千金呀?”
  樵夫停下来说:“没错,墓碑上不是写得清清楚楚吗?那天我还负责钉棺和抬棺呢!”
  连想否定的借口也没有了!子峻颓然地坐在坟前,一动也不动,觉得天地黯淡无光。
  暮色降临,轻雾弥漫在坟间,透露着阴森气息。
  郭谏臣说:“我们该下山了,先找间旅店歇脚,两匹马也饿了。”
  “你去吧!我想陪茉儿。”子峻头也不回的说。
  郭谏臣又劝了他一会儿,见他仍是顽固的死守着茉儿的坟,只有长叹一声,摇着头自己先下山去。
  当夜,坟茔中闪耀着飘忽的鬼火,聚聚散散的,但都离子峻远远的,他一走近!它们就往后退。
  难道是茉儿恨他,连化成鬼也不愿见他一面?
  天亮后,郭谏臣带着食物和香烛祭品上山,只见子峻头巾已散,头发被散满脸!是从未有过的落魄憔悴。
  “人死不能复生,你节哀吧!”郭谏臣又劝道:“拜也拜过了,你的心意已到,别忘了,我们还有任务在身。”
  “我还要陪陪茉儿。”子峻的两眼中布满红丝。
  第二夜,鬼火离子峻更远了,缥缈得难以捕捉。
  茉儿一定是有怨的,所以,离魂半载,连到梦里告诉他一声都不肯。那记忆中不展的眉、忧郁的眼,在在翻扰他的心呀!
  第三天,郭谏臣来了,却是眼角青肿,头上里着伤布,脸色极差。
  “怎么了?”已生胡碴的子峻问。
  “严府太过分了,我执公文求见,他们盖房子的工匠竟然拿瓦砾丢我!而严家总管不但不管束,还耻笑我。以一个待罪之家,他们太嚣张、太目中无朝廷了!”郭谏臣忿忿地说。
  “这么说,传言是真的罗?严世蕃去年流放充军,没到充军地,反而自己偷偷跑回袁城?”子峻咬着牙说:“如此欺君,他们难道不怕凌迟之罪吗?”
  “不仅不怕,还大兴土木、四处欺压乡里呢!!去年皇上没抄严家,所以,他们仍在享用贪污来的钱。据城里的百姓说,严府还常有可疑的江湖人物来往;而且,严嵩又给皇上进什么各宗秘法,希望皇上念旧情,召他回京。”郭谏臣又加一句,“严家已经放话,一回京,必取我们徐阶大人的头!”
  子峻耻为严家女婿,更不把严世蕃当岳父,所以直接说:“这事不可不防!你要快点将此事报到北京的御史那儿,请徐合老以当今首辅之名,迅速行动,免得严嵩、严世蕃父子再有祸国殃民之举。”
  “那你呢?”郭谏臣问。
  “我在这儿陪茉儿。”子峻淡淡的说。
  郭谏臣瞪大眼说:“三天了呀!你这样餐风宿露的,不死也去了半条命!”
  “我顾不了那么多!天下之大,此刻我就只想待在这小山坡上,哪儿都不去。”子峻温柔地抚摸着碑上的字回答。
  “既是痴情如此,生前又何必休掉她?既休掉,死后又何必挂念?”郭谏臣忍不住要用话激他。
  子峻的手像被烫到般立刻缩了回来,呢喃着说:“休妻和挂念,都身不由己呀……”
  天边隆隆的几声雷响,一大片阴霾罩顶,水气浓浓地沁入心底。
  “要下雨了。”郭谏臣看看天空说。
  “你快走吧!免得宿不着店。”子峻催促道。
  该说的都说了、该做的也做了,郭谏臣但觉无可奈何,只好留下黧黄马,自己骑走灰马,往府州去报告这项重要的消息。
  一阵野风哗哗地狂飙,雨啪啪地落下。郭谏臣回过头,在漫漫的雨丝中,子峻仍静止如一块石头,连风雨都不回避。
  他真要当个守墓的痴汉吗?
  一会儿,在淅淅沥沥的雨丝中,有苍凉的歌声传来,字字血泪——
  “茫茫天步,湖山漠漠,云里观音香绮罗……”
  只有这三句,后面再也听不真切。
  但郭谏臣已经忆起,北京有一年建醮时,选出所谓的“三大观音”,曾为一时盛事。
  其中为首的“云里观音”,就是严嵩的孙女儿严鹃。据说,严鹃生得清灵秀丽,貌若天仙。
  她后来成为任子峻的妻子,却也是两人不幸的开始。
  那首“天步曲”,以子峻目前的悲痛心情唱来,更令人听了心酸不已。
  雨继续下着,苇草苍苍、江天莽莽,入夜仍不停歇。
  子峻披着郭谏臣坚持要留下的毡毯,就这样默默地守着。或许茉儿不会领情,但他真心想陪她,陪她晨昏,陪她直到能割舍为止。
  或许是太迟了……如此一个雨天,多像三年前他们初遇的秋天那熟悉的味道,而茉儿的笑靥如花……
  只是,年华岁月从不为人而留,即使想留,也留不住那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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