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痕记  第11章

作者:言妍      更新:2021-03-18 14:23:37      字数:1080
  “那八成是科场案的事情。”顾端宇说:“我刚刚和客店里的人聊天,才知道江南乡试考场的舞弊被人查出,顺治一怒之下,追究祸责,没想到却像堆叠骨牌一般,顺天、河南、山东、山西都有主考官放贿通关之事,这下子,不办都不行了,那几个主考官的门生也全无法幸免,杨家父子就包括在内。”
  “杨夫人说很难救了。”她轻叹地道。
  “没错,这回江南及由江南来的士子,都逃不过严办,不是杀头,就是充军,听说连顺治都要亲审,这是继怀柔之后,满人对汉人的一大整肃。”顾端宇看她一眼说:“这还要拜你的岱麟贝勒之赐。”
  芮羽不喜欢顾端宇的语气,辩解着说:“这又与岱麟何干?”
  “怎么会无关?他刚离开南京,江南就发生这么大的案子。”他冷冷地说:“岱麟这个人很怪,心高气傲的,既痛恨我们这些不降服的遗民,也讨厌那些巴结逢迎的汉人,虽说科场案株连的人都罪有应得,但若不是岱麟在一旁进言,也不会弄得现在囚车不断,以某种奇怪的原因而言,他非常不喜欢江南。”
  岱麟不是曾经在长江畔说她就像江南的山水,神秘感人,令他百思不得其解吗?也因此,他就要大力对江南清查和整肃吗?
  为什么?为什么在他们的永不相会中,他仍会以这种微妙的方式,影响着她的命运呢?想到此,她的心就泛起一阵绞痛。
  顾端宇见芮羽不说话,以为她是听进了他批判岱麟的那段话,声调转为温和说:“你也不必替杨家难过了,杨士谦当初若殉国或隐退,也不会沦落到今日的下场。由另一个角度想,我们也刚好名正言顺地退掉这门婚约,不必再编造理由。
  芮羽抬起头说:“杨家正处在急难当头,我们又提退亲,好像不太好吧?”
  “难道你还想嫁吗?”顾端宇大皱其眉,厉声责问,“杨章弘现在生死未卜,人家躲祸都来不及了,才不会笨到去趟这淌浑水呢!”
  “我懂你的意思,可是——”她迟疑地说。
  “芮羽,你忘了我们来北京的目的吗?我们此行就是来退婚的,杨家富贵,我们退;杨家落难,我们也退,你原本就不愿当杨家的媳妇,又何必良心不安呢?”他理直气壮地说。
  “我这一生最恨也最怕做落井下石的事……”她还是觉得不妥。
  “一切就交给我吧!”顾端宇有信心地说。
  芮羽看着他英俊的侧脸,线条如此之硬,似乎永远不会有软化的一天。当初父亲娶秦淮河畔出身的母亲为继室时,大哥也是固执地反对,甚至与家庭决裂了许多年。
  在印象中,大哥总是无情的,除了反清复明外,没有一件事他会放在心上,没有一个人让他觉得重要。
  对于杨家,她能以大哥那种潇洒的方式抛却在脑后吗?
  顾端宇用钱买通了几个关节,才在十天后,见到关在刑部大牢的杨家父子。
  这期间,芮羽频频出入杨家后院的柴房,忙碌不堪。一方面是杨夫人忧急攻心,终于劳累出病来,一动也不能动;而另一方面,刚做母亲的晓音,则终日以泪洗面、食不下咽,健康情况每况愈下。
  可怜那刚初生的婴孩,无人照顾,又缺奶水,整日啼哭,芮羽只有靠慢熬的米浆安抚他,最后甚至也住到柴房,才能尽全力照顾这老小三人。
  “芮羽妹子,若没有你,我们真不如该怎么办才好?”这话晓音每日都要说上几回。
  “我杨家是祖上有德,才有芮羽这样好的媳妇,在危难中也不背弃我们。”杨夫人在昏乱无助中,已把芮羽视为自家人。
  芮羽在往刑部的大牢时,一直在想这些话,万一……万一她们知道她其实是来退婚的,会不会承受不住呢?
  今日菜市口又有斩首之人,芮羽避开看热闹的人群,在一处城门边等大哥。
  几天来,她已回复到女儿身,穿的是月白的布衣裳,两条长辫,虽素净清瘦一些,却仍不减她江南女孩的秀丽气质。
  没一会儿,顾端宇便急匆匆的跑来,“杨家父子已经过堂,判决下来了。”
  “不是死罪吧?”芮羽屏着气问。
  “他们不是主犯,还不到罪不可赦的地步,”
  他说:“据刑部的小吏说,杨家三父子提交兵部,充军东北的宁古塔。”
  “宁古塔?”她惊呼说:“那儿冰天雪地的。人千里跋涉地流放到那儿去能不能活着回来,都是个问题呢!”
  “至少比斩立决强吧!”顾端宇毫无同情心的说,“我还没说完呢,杨家女眷则入‘辛者库’。”
  “什么是‘辛者库’?”她紧张地问。
  “‘辛者库’就是容纳罪犯的地方,之后再发放为奴。”他说。
  “为奴?大啊!杨夫人和杨大嫂都是金枝玉叶出身,别说做不了粗重的工作,就光是被叱喝指使,都已经是莫大的羞辱了。”她忧虑地说。
  “哼!当年杨士谦投降满洲人,就该知道有这种结局!”顾端宇面无表情地说。
  “但他的家眷是无辜的,尤其是那个才刚出生的孩子,这种法律实在太不人道了!”芮羽仍觉忿忿不平。
  “所以,你该庆幸了。”他说:“若是一年多前,我回了杨家的信,将你嫁入杨家,今天你也会入‘辛者库’了!”
  “大哥,你不明了,杨夫人和杨大嫂都体弱多病,若入了‘辛者库’,一定活不了多久,而她们活不下去,孩子就只有死路一条,在这种情况下,我还能‘庆幸’地做壁上观吗?”
  “你不做‘壁上观’,又能如何?”顾端宇有些生气地说:“别忘了,在十二年前,我们和杨家早就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了,你不要心心念念的,还以为自己是杨家的媳妇!”
  “我没有。”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向硬心肠的大哥解释,杨家妻儿如此可怜无依,又如此地信赖她……
  转个弯,已到刑部,门口横挂着的一条大铁链令人触目惊心。经过了里头各厅的层层关卡,他们才见到被关在一间小室里的杨家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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