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痕记  第14章

作者:言妍      更新:2021-03-18 14:23:37      字数:1051
  芮羽把系在脖子上的另一块断玉取下递给杨章弘,“你把玉带在身上吧!见玉如见人,玉合人团圆,我期盼你能平安地从北大荒回来,让两块玉再合而为一。”
  杨章弘的眼睛霎时明亮起来,专注的凝视着她,悲喜交集地说:“顾姑娘愿意等我?”
  芮羽迟疑了一下,但怕他绝望,只好轻轻点头。
  杨章弘立刻作了一个大大的揖说:“姑娘的恩情,杨某永生难忘,无论未来再怎么苦,我一定会撑下去,以期和姑娘有再相会的一日,好报答姑娘这份深恩。”
  “这是我应该做的。”芮羽回礼说。
  这时,押解的差官说:“该起程了,再晚,可能会赶不上打尖的客栈了。”
  红日西沉,处处洒着一层金光,衬在秋天的黄叶上,肃穆得令人无善。
  差官长喝一声,囚车出广渠门,放眼皆荒茫。
  长长的冬季就要来,他们能挨过酷寒的宁古塔吗?
  一声声长嚎迸裂而出,连佑宗也哇哇哭着。芮羽站一旁,不免受到感染而垂泪。
  “该我们走了!”差点被她们遗忘的士兵说。
  大家依依不舍,走几步便回头,即使囚车已化成烟尘中的一个小点,仍是心中的剧痛。
  芮羽抹干眼泪,见古寺的断垣残壁后走出一匹马,而马上的人恰好是她惦念在心的大哥。
  “芮羽,我也要走了。”他的脸上没有微笑。
  “大哥,我——”她说不出话。
  “别再说了,你有你的想法,我也有我的目标,我们谁也劝不了谁。”顾端宇说:“希望我很快就能在白湖寺看见你。”
  “这也是我的希望,你要多保重呀!”芮羽哽咽地说。
  他像是再也受不了般扬鞭一挥,往城门急驰而去,然而,只走了几步,他又回过头说:“我此去生死难卜,若有不测,请勿哭泣。大丈夫死得其所,你只要向南方洒几杯酒,就能慰我亡魂。”
  他说完,便绝尘而去,只留惊愕的芮羽在原地,心都要碎掉了。
  走了!都走了!一个走向北方的冰天雪地,一个走向南方的流血牺牲,也许会永别,但却连多一份亲情,多一刻相聚,都无法拥有呀!
  她看着杨夫人和晓音,全成了肝肠寸断的泪人儿,这是怎么样的世界?竟让骨肉分离至此呢?
  穿过一道又一道的城门.越过一座又一座的石桥,她终于又看见沐浴在夕照下的紫禁城,巍巍皇城,令她想起了岱麟。
  至少这里还有岱麟在,有他所在之地,就是她心的归宿,不再彷徨无依,即使他完全不知情。
  她突然想到一首古诗一一此处没有滔滔长江,倒有一条尊贵的御河。把它稍稍修改,倒满符合她目前的心境。
  芮羽不禁低声吟唱着——
  君住御河头,妾住御河尾
  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御河水
  御河虽不如长江长,但她和岱麟的距离,却比从长江头到长江尾还遥远呀!
  第四章
  惹祸
  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
  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
  梧桐更兼夜雨,到黄昏点点滴滴。
  这次第,怎这个“愁”字了得!
  ——李清照·声声慢
  人在适应一个新生活时,第一年大概都是最难,包含芮羽的一干女眷,全被集中安排在极简陋的院落,出入皆有官兵看守。
  她们分到小小的一间房,比囚室大不了许多,四周围聚的还有很多和她们命运相同的人,白天听见诅咒,夜里听见哭声,说有多凄凉就有多凄凉,但为了存活下去,所有的耻辱都要和血吞入腹中。
  芮羽慢慢才明白,正白旗内分属庞大,除了亲王、郡王、贝勒、贝子——到一般的普通旗人外,中间还有一层伺候的包衣。
  包衣即家仆,但地位也比她们这些犯妇高许多,可以颐指气使,所以她们可以说是奴才的奴才。
  她们刚进来时,包衣就来挑年轻干净的女孩,送进旗人家或自己家当奴婢,当时不少人都抢着要,因为奴婢的工作比起其他的又好,倘若能安排到格格或者郡主的身边,说不定还有翻身的机会。
  芮羽却不肯,一方面她是怕离上层的人太近,一方面要顾及杨家婆媳,所以,她还故意将辫子绾成已婚妇女的髻,让自己看起来显得苍老。
  最后,她们一家三口,被分到洗衣局。
  那黑压压,水车不断响动的空间,真像是一场恶梦。她们必须洗数不清的旗兵衣被,用手搓、用脚踩,在寒冷的冬天,皮肤都冻裂成一条条的血痕。
  杨夫人年岁大,晓音身子虚,芮羽常常还必须洗她们的份,但她从不埋怨,只要一望北京城的蓝天,想到岱麟,她的心就会沉静下来,所有的痛苦也都会减轻。
  洗完衣服,还要补衣,汉族女子都擅长女红,但心中有恨时,针脚就会乱,唯有芮羽沉默又细心,每一针都密密实实的,因为她心里想着,这些军衣也许有一天会穿到岱麟身上呢!
  日子在灰暗中走过来,唯一的欢笑是牙牙学语的小佑宗。
  好不容易春天到了,气温暖和了河水,洗衣变成比较不虐待人的工作,偶尔她们还可以在墙角看到几朵花呢!
  清明过后两日,王府传出丧钟,靖亲王病逝。如山般堆积着的白麻布,一匹匹送来,缝衣局的人不够,又调洗衣局的人,日夜不停地赶工。
  殡丧那天,一早就有位胖妇人从王府出来要人,瞧管理她们的几个婆子全巴结地唤她马太太,就知道她来历不小。我需要有人到王府管针线,要确定孝服不会出纰漏。”马太太用满洲话说。
  “是!是!”几个婆子忙在人群中挑选。
  马太太也没闲着,她那双利眼扫过众人一遍,去掉老的、丑的,几个年轻的,要嘛一脸憔悴,要嘛就一脸丧气,她眼珠子转呀转的,终于看见双目明澈的芮羽。
  “我就要她!她会听满洲话吗?”马大太指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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