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合欢  第3章

作者:言妍      更新:2021-03-18 14:25:18      字数:1094
  她轻梳着金红镶珍珠的垂络,很清楚父亲重视它的程度,因为它代表一个理想、一份事业和一段情谊。变法失败后,有人惨烈牺牲,有人奔散流亡,在各自分飞里,如意就更具有象征及怀念的意义。
  承诺不可破,如意又必须相逢。这婚事不关她一人,有太多历史和情感的包袱要负载,这或许就是宋徐两家所以要坚守这桩婚姻最主要的原因吧?!
  锦盒底陈铺着一张大红的订婚名帖,除了当事人之外,还有十二位证人的签名,个个都是名流显贵,更显得此事的慎重和意义不凡。
  璇芝慢慢记起来了,她的命运似乎早在徐家的掌控之中。比如她的名字,按家中五个姊妹的排列,她原本该叫宁欣;一岁订亲后,才改为璇芝,取其意即玉灵芝、玉如意。
  五岁时,母亲预备给她缠足,开始要折骨、放血及里布,她哭叫着不肯,还生了一场大病。
  父亲请来的一位留日医生说:“这是摧残孩子呀!以令千金的体质,若真缠足,一生孱弱多病,并且会因病早夭,不可不三思。”
  父亲为此特别和徐家商量,直到对方同意了,她才免去缠足之苦。
  十五岁踏出家门,去念仰德女子学堂,也是经过徐家肯首的,因为徐牧雍正欲往北京念大学,而他不反对有个受过新式教育的妻子。
  一大堆的原则及恩义把她的命框得死死的,她却满心不甘,不想成为祭品,想想,若她有珣美勇于冒险、不顾一切的个性就好了!
  扣上锦盒,有人在门上敲了两下,还没应声,四姊宛欣就径自进来,并一路说:
  “外面还是关卡重重,就像守钦命要犯似的,我看就算公主要和蕃,也没有这等阵仗。”
  宛欣一身白底印红花的绒布旗袍,外罩深蓝色毛衣,手上一柄绢制宫扇。她大璇芝三岁,缠足两年又放,和其它在深闺里锈花的姊姊们不同,一向和璇芝走得最近,两姊妹常没有淑女气质地又笑又闹。
  宛欣嫁到上海富商张家已经两年了,这次是为了小妹的婚礼而回娘家的。
  璇芝拢拢墨绿色的披肩,身上月牙白的印度绸衫裤似抵挡不住春夜的寒意。她轻颤一下,汪着泪眼说:“看来,我要活着,就只有嫁入徐家一条路了。”
  “事情其实没有那么困难。”宛欣坐下来说:“瞧我们,不都是红巾一盖,双眼一闭,心里一片空白,就任凭摆布地嫁出去了?”
  “你难道一点都不害怕吗?”璇芝问。
  “当然怕呀!想着对方好不好?夫家的人和不和善?到一个新的环境能不能适应?”宛欣笑笑说:“我可以了解你现在的心情,但这一切都是命,犯不着为此寻死寻活的。”
  “我不是因为害怕而抗争,而是这根本就是个不合理的制度嘛!”璇芝激动的说:“我也是一个人,有自己的价值观和判断力,万一对方样样令我讨厌,那我岂不是得痛苦一辈子吗?”
  “是自己的丈夫,就不会讨厌了嘛!”宛欣安抚妹妹说:“所谓缘定三生,前世姻缘,就是这么来的。既是上天注定,我保管你会愈看徐牧雍愈觉顺眼。”
  “那是你幸运,碰到张家姊夫待你情深义重。”璇芝说:“你没听大姊夫娶姨太太,二姊的婆婆多厉害,三姊夫妻常拌嘴吗?那全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结果。”
  “女子们聊来聊去不都是这些?根本不必太认真,没有一件是真的严重的。”
  宛欣笑一笑说:
  “不遵父母之命,你又怎么去找丈夫呢?我看过上海那些新派的女子,简直丢死人了,随便就和男子勾三搭四,讲什么合则聚、不合则离,没媒没聘、朝秦暮楚的,就像个交际花似的。你想学她们吗?我告诉你,没有一个正经的男子会娶她们,也没有一个正派的家庭会接纳她们,那下场你就可想而知了。”
  “我没有要找丈夫的意思,也根本还不想嫁!我只希望能再多念几年书,别这么快就埋没在灰暗的婚姻生活里。”璇芝赶忙解释。
  “你又懂得什么叫婚姻生活了?”宛欣掩嘴一笑,“以你的想法,徐牧雍不是正好吗?他是北京大学的高材生,思想必然很开通新式,一定不会反对太太再念书的。爹一直很看好这段婚姻,口口声声说是‘如意缘’,说他盼了十多年了,比我们三个哥哥娶妻生子还高兴呢!”“我就是因为这点才妥协的,”璇芝很无奈地说:
  “我知道这如意对爹意义十分重大,所以实在不忍心毁了他老人家多年的期盼。”
  “是呀!如意既是爹的宝贝,对这个婚姻,他绝对会比任何人都要小心谨慎,他也必定是非常满意徐牧雍,才会狠下心来,不顾你的恳求和抗议。”
  宛欣拉着妹妹的手说:
  “爹一向最疼爱你,你应该信任他的跟光才对,不是吗?”
  “事到如今,我还能说什么呢?白居易一千年前不就写了吗?‘人生莫作妇人身,百年苦乐由他人’。”
  璇芝嘴一抿说:
  “我下辈子一定要当个男人,不再受别人的牵制了。”
  “瞧你,我们家向来最爱娇的小妹妹,动不动就两行梨花泪,谁晓得你脑袋里净装些奇奇怪怪的想法!”
  宛欣戏捏妹妹粉嫩的脸颊说:
  “记得小时候念‘幼学琼林’,其中有一段‘王凝妻被牵,断臂投地;曹令女誓志,引刀割鼻,此女之节也’,你就是不肯背,害得我们私塾里的卢先生大发雷霆。”
  “我到现在还是觉得断臂割鼻的做法太残忍,也太愚昧了,还要小孩死背牢记,就更过分了。”
  璇芝叹口气说:
  “革命是好,但革了半天,仍仅于男子,女子受惠的实在太少了。”
  “还少吗?光是不用里小脚,就阿弥陀佛,谢天谢地了。”
  宛欣说:
  “那段日子简直可怕,夜里痛得不能睡,像火烧一般;白天又痛得无法走路,移几步就得扶墙喘气。好在有你那一场病,我才不用再受此酷刑了。”
  “可姊姊、姑姑们一天到晚嘲笑我们是大脚婆,说我们铁定嫁不掉了,那时你还常常怪我,忘了吗?”璇芝笑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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