掮客  第5章

作者:绿痕      更新:2021-05-08 13:24:16      字数:1139
  他很清楚,所谓的武林人士,说好听点的,就是侠士与不人流的无名之辈,说现实点的,就是拿刀剑又要有名声和武道气节的流匪,若是背后无山庄、无门派、无商家可倚仗,基本上,就是个声誉比强盗好些的江湖飘萍而已。
  与其流连于江湖中,不知下一顿饱饭在哪儿地过日子,他情愿现实点,就用习来的功夫做买卖,若是将来死了残了,那叫活该,也叫天意不可违,但倘若能靠此混口饭吃,他就要活着好好的过上每一日。
  「一定要走那条路?」过了好阵子,云侬在整理好思绪后再次问他。
  「嗯。」
  她扬起头,认真地道:「那日后我来当你的掮客。」
  严彦没想到她居然会这么想,他沉着脸,两眉紧紧朝眉心靠拢,不说也不动地僵坐在她身旁。
  「好不好?」
  严彦紧抿着唇没出声。
  她知道掮客是门什么样的行业吗?别看云天做起这行业来似游刃有余,她不知道,那是因为云天走镖的缘故,在江湖上累积了多年的人脉与声望才能有今日,她一个柔柔弱弱的女孩家,怎么能卷入那样复杂的是与非中?她怎么可以去与那些也不知品行是否端正的江湖中人打交道?一旦她踏上了江湖这一途,她以为日后她还有法子脱身吗?
  「我会努力向我爹学习的,我定会让你过上好日子,绝不会让你再险些枉赔上性命的。」她不管他的面色有多难看,心中又是在为她顾己心些什么,她径自地向他保证。
  「小侬……」
  她独断地说着,压根就不理会他的反对,「总之,这事就这么说定了。」
  严彦看着她把话说完后,就飞快跑出去的背影,虽然心底因此而有些焦急,但他想,她年纪还小,或许就只是一时心血来潮随口说说而已,就算不是,他也可以往日后慢慢去改变她的心意,他总不能……总不能看着她因他而走岔了人生的路。
  自那天后,云侬再也没跟他提及这个话题,这让严彦莫名地感到心安,以为她打消那个念头了。他于是安心地练起她所给的剑谱,并时常去请云天指点,渐渐地,他的功夫有了明显的进步,再也不是个未出茅庐的半调子,他总算有了可傍身的技艺。
  就在他十六岁、她十四岁的那年,他们难得地跟着云天所带领的镖局车队,块护镖远行至北方的第一大城沙京。
  北地冬日甚是酷寒的天候,令他们三人极度的不适应,在交了镖后的不久,云天便因水土不服而病倒了,犹来不及让云天将病治好,局里的镖师们又一个个都染上了风寒,严彦与云侬万没料想到,一个小小的风寒,就这么要了云天的性命。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严彦一直都深深地记得,那一夜,在云天的病榻前,昏睡许久的云天忽地醒了过来,对他们殷殷说了些话后,突然紧握住他的手,要严彦发誓,在日后会好好照顾他唯一的女儿,而后,云侬靠在严彦怀里哭昏了过去,由于连日来心神耗损太大的缘故,身子撑不过来的云侬连着两日都没能醒来……
  严彦不发一语地穿起了孝服,代云侬办理身后种种事宜,代她治丧答礼,还在云天的灵前连连跪了两夜替云侬守灵。
  云天死后,由云天一手创建的镖局也如盘散沙般地散了,等不及让整个镖局车队回到慕城,在沙京时,镖局里的镖师们便已转行的转行,谋他业的谋他业,趁此良机投效其他镖局的镖师更是人有人在,到头来,竟是无一人愿留下来。原本镖局所带来的银钱和这趟护镖所得,也都被镖局里那些自恃老人的镖师给瓜分光了,短短几日间,严彦与云侬看尽了人世间最是丑恶的嘴脸,也看清了在失去云天保护的羽翼后,他俩日后必须面对的人情冷暖。
  待严彦办妥云天的丧事,他与云侬身上的钱财已所剩无几,再不能拖着时间滞留于沙京,于是他携着云天的骨灰,带着云侬踏上了回乡的路程,要让客死异乡的云天回到慕城落叶归根。
  可才出了沙京不远,他们所跟行的车队于旅途中遇上了一帮悍匪。遇匪来袭的那个刹那,严彦一把拉山坐在车里的云侬,将她给塞进马车底下要她噤声,而后他向随行的人借来把刀,与车队的壮丁们一同抵御大批来袭的匪寇。
  漫天的喊杀与妇孺的尖叫声中,整个车队如遭狂风强袭的枯叶,齐心的抵抗丝毫起不了作用,彻底遭到匪徒们血洗。
  在云侬遭人白车底下搜出来的惊险那一刻,严彦奋力自人群中杀出一条血道,扑至她的面前将她紧搂住护在身下,并死死地压住她,不让她动弹挣出他的怀抱,在乱刀挥砍而过的啸声中,温热热的鲜血自他的胸膛漫出来,染红了怀中云侬的脸庞。
  当祸事总算了结告终,那帮匪徒搜刮光了车队财物得意远走后,毫发无伤的云侬这才含着泪,推开压在她身上动也不动的严彦,然后拖着他染血的身子,一步步跨出成群的死人堆。
  那一日,除了他俩外,整个车队在匪刀下全灭,暴烈的雪势顺着狂风帘卷过北国的冰雪大地,似是来自地狱最深处的咆哮,然而云侬却什么都感觉不到,因为她手中的严彦,为了救她,伤重得只剩一口气。
  接下来的日子严彦过得不是很清醒,他身上处处的刀伤皆深可见骨,能自鬼门关前拖回一命已实属不易,因此病中的他并不知这段时日来,云侬独自一人过着什么样的日子。
  每日深陷在病海中的他,周身暖洋洋的,宛如置身在桃花盛绽的浓厚春意中,他已有好多好多年,都不曾有过这么舒心睡去的感觉了,往这其中,他什么也不必多想、什么也不必烦恼,只须安心地逗留在这难得一求的温暖梦境中。
  意识模糊间,严彦感觉似有人摸了摸他的额,然后扶起他又灌了他一些米粥,其间他曾感觉到一双冰冷粗糙的手抚过他的脸庞,可他却怎么也认不出它的主人。
  他也不知自个儿究竟昏昏沉沉地度过了几日,当他总算是醒了过来时,他正身处在一座废弃的破庙里,他身下所躺着的是干燥的稻草堆出来的临时床铺,在一旁,有具看似煎药用的小药炉,而在他身边则有个盛了点稀粥的木碗,破旧的窗扇外,正下着鹅毛般的大雪,可他身畔,却没有云侬纤细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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