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情花开  第27章

作者:甄情      更新:2021-05-21 02:37:53      字数:1204
  忆如看看坐着都比她高一个头的耿烈说:“你的确长得比一般人都高,在一群人之中,你好似鹤立鸡群,很醒目。”她借机贪看他的脸。他那张性格的脸算不上英俊,但粗居高鼻,很有型、很有男人味。一双单眼皮的眼睛不大,但也不小,黑白分明,眼神精锐,灵动聪敏。
  他扯扯嘴角,苦涩的说:“我六岁的时候,我娘就送我去私塾读书。她目不识丁,每次我在习字时,她就坐在旁边看,叫我要用功读书,将来才有出息。她爹娘生了十个孩子,养不起那么多孩子,在她八岁时就把她卖到酒楼去打杂。她十六岁认识我爹,怀了我,那时她就决心只要生一个孩子,不管多苦,她都要努力让孩子读书识字,将来求取功名。可惜她的愿望没有达成,当我开始在私塾里听到一些闲言闲语,我就无心再念书。我先是假装没听到,不肯相信那些恶毒的传言,不过每天傍晚我娘擦胭脂抹粉的打扮好出门之前,我就以怀疑的眼光看她,一天比一天明白那些传言是实话。”
  “你没有问你娘吗?”忆如轻声问。
  “没有。我想她既然不想让我知道,我又何必问她,徒然伤了她的心而已。”
  “你那时候那么小就懂得体贴她的心。”
  耿烈摇头。“我心里还是很气她,气她欺骗我,气她用那种下贱的方式赚钱养我,虽然我知道她是不得已的。我把气都出在那些当着我的面骂我是杂种、说我娘是娼妓的孩子身上,我一个对三个,还把他们打得鼻青脸肿,当然,我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顿住话,叹了一口气再继续说:“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是我十一岁的生日,我娘特地烧了几个菜,难得的要和我共进晚餐,我却一身脏兮兮,流着鼻血回去,还告诉她夫子叫我以后不用去了,他不收我这个学生了。我娘问我出了什么事,我没有明说,支支吾吾的,只说同学骂我,惹我生气。我想我娘还是懂了,她流着泪想为我擦脸,我还在气头上,把她的手拨开,不肯让她碰我。她哭得很伤心,我还赌气背对她,觉得都是她害我丢脸……”他的尾音哽咽。
  忆如反握他的手,安慰他:“那时你只是个孩子,你娘不会怪你的。”
  “然后酒楼的人来催她快点去,某个大爷已经等她等得不耐烦了。她说她不想去,可是那个人不依,一定要她赶紧去。我和那个人理论,他打我踢我,他一定学过拳脚功夫,我根本无法招架。我娘跪求他不要打我,然后死命推他,说要跟他去酒楼。娘出门前回头看我一眼,那一眼是那么的深刻,我到现在都还记得她眼中的悲痛、无奈和心疼。那也是我和娘相望的最后一眼。”
  “啊?”忆如讶叫道:“为什么?”
  耿烈沉缓的说:“我哭着哭着就趴在地上睡着了,第二天早上被拍门声吵醒。才睁开眼睛,有个衙役走进来,叫我去认尸。”
  “啊!”忆如低呼一声。“你娘……”
  “我娘死了。听说她本来应该笑脸迎客的,那天晚上客人等了她很久,她好不容易到了又哭丧着脸,一整晚没个笑容,惹得客人很不高兴。一个在酒楼里管杂事、看着我娘长大的费婆婆来帮我办我娘的丧事,她告诉我,我娘可能是被那个客人勒死的,但是老馆收了客人的大笔银子,就安排成我娘是上吊自杀。那个外地来的商人是个熟客,出了事后逃之夭夭,丢给老鸨善后;老鸨贿赂了衙门,拜托他们别声张,免得酒楼的生意受影响。我娘苦命的一生就那样不明不白的结束。”
  忆如不由得为他娘的命运叹息。“你娘没有跟你谈过你爹吗?”
  “没有。她只让我以为我还在娘胎里时我爹就死了,我多问有关爹的事时,她就泪涟涟的说等我长大再告诉我。我娘过世后,我问过费婆婆,她说当初她就曾苦劝我娘打胎,但我娘死都不肯,坚持生下我,她说她只要一个孩子就好,以后绝不再生了。费婆婆说生下来还不是个连爹是谁都不知道的私生子。我娘说她相信她肚子里的孩子是个蒙古贵公子的,贵公子只会说一点汉语,他们虽然言语不通,但共处了七日,白昼同游,夜晚同眠,那是自她有记忆以来,最快乐的七日。贵公子临走前给了她几锭金子,后来她就用那些钱过活,休息了一年,生下我,钱用尽了才重操旧业,赚皮肉钱养育我。费婆婆说我小时候长得像我娘,所以我娘也不敢肯定我爹是谁,等到我渐渐长高长壮了,越来越像那个蒙古贵公子的模样,娘才确信她当初的推断没有错。我娘跟费婆婆说,她想等我到十六岁时再告诉我,或许让我到蒙古去找我爹。没想到我娘提前走了,没有对我交代一句话就走了,所以我相信我娘绝不是上吊自杀的,说什么她都不会丢下我去寻短。”
  “你不知道那个可能勒死你娘的人是谁吗?”忆如问。
  “不知道。那时我太小了,我娘一死,我茫茫然不知该如何是好,连费婆婆跟我讲那些话,我都没能完全听懂,一知半解的。但是我把费婆婆的话全记了下来,日后年龄阅历增长,才慢慢了解。我娘死后,隔壁的大婶就收回房子,把我赶出门,我身上带了几文钱、几件衣服,从此就在街头流浪。我不想让以前一起上学堂的孩子看到我的落魄样而耻笑我,于是就离开我生长的杭州到明州去。明州是个繁忙的港埠,那里有许多商船往来于中国与日本之间,我就成天在码头流连,找机会做些小工讨生活。”
  忆如柔声说:“你从小没有爹,我从小没有娘,但是和你此起来,我幸福多了。我小时候有爷爷奶奶宠爱我,他们相继过世后,我们的管家井大娘将我视同己出的照顾我;此外,我还有爹爹和姚大哥和四哥呵护我。你却从十一岁起就孤苦伶仃的在街头流浪,得设法养活自己。耿船长,你真令人敬佩。”
  他挂上一个略显腼腆的笑容。“为了填饱肚子,每个人都会努力干活,我没有比别人强,没什么好敬佩的。不过那几年我的确吃了不少苦头,因为我虽然个头不小,但终究还是个小孩,想在码头打零工并不容易,时常被人欺负。有时候累了一天,好不容易赚得饭钱,却有人要来抢或是想对分我的钱。我常常气不过,也不管对方有多少人就和他们拼了。有几次被打得奄奄一息,我差点想跳海,一死百了,幸好码头边一家小酒肆的掌柜待我甚好,夜晚发现我没有回酒肆的马厩睡觉,就会到附近去找我,至少有三次把我从鬼门关前救回来。我想我还是相当幸运的,虽曾颠沛流离,但总能遇到贵人相助。石掌柜、田叔和简大哥都是我生命中的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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