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王令  第10章

作者:决明      更新:2020-09-19 16:19:43      字数:1057
  她会变成像他一样的人吗?
  变成一个面对猎物苦苦悲号求饶也无动於衷的冷血杀手?
  会的,她一定也会,他现今的模样及神情,将来也会成为她的另一张脸孔——他正一步步将她推往这样的境地。
  冷剑咆哮,阻隔每一道呼救的涕泣;银光乍现,取而代之是妖异飘扬的血雾。她从不知道,夜,竟是如此令人胆寒。
  而他,是踏夜而来的魔物。
  冷绿的瞳眸淡瞥著她,披散於颊的长发勾勒丝丝银月毫光,他停下挥剑的手臂,腥红染满剑柄,顺著剑身成串滑落。
  越过他挺拔的身躯不远处,一名衣著华丽又俗不可耐的男子抖著躯体,不断磕头求饶。
  「他是你今晚的猎物。」
  乘著夜风,他的声音飘忽地落入她耳畔,她虽然手执软剑,却未曾在这陌生的庭园中挥动过,反射著晕黄月光的剑身,是洁净的白。
  看穿她的犹豫不决,阎罗半倾下身,薄唇滑过她的耳壳。「你知道有些富人喜吃人肉,尤其是襁褓中嫩软的婴儿?」
  不知是有意或无心,他吐露言词的唇齿轻轻碰触她敏感的耳根子。
  「吃……人?」她气息不稳,因为他惊悚的言论及呼吁在颊畔的热气。
  「是为求饱足生存,被迫以同类为食?或怀有仇恨啖其血肉泄恨?还是听取旁门左道,误以为食人向能治百病?你猜,他是属於何者?」伴随著低沉嗓音,修长手指滑过她颈间,她的脸色冷然,眸子却是不可置信。
  阎罗的脸色在暗黑中更显阴黯。
  他深深明了要令一个从未沾过血、杀过人的生手舍弃心中坚守的善恶是非,挥动手上嗜血利刃,头一道祭品理所当然要选择「作恶多端」、「除之而後快」的极恶之人,才能激发她心头深处狩猎的猛兽。
  人在面对为恶之徒时,所有的同情及怜悯自然而然会抛诸於理智之後。
  「他……吃人?」
  「三十个。每个娃儿皆不满足岁,每个娃儿仅仅价值一斗白米,在还来不及明了世间险恶时便教人给生吞熟食。你说,他该不该死?」
  「该死。」她毫不迟疑地回道,她出生於贫家,所以落得如今下场,而那些与她类似的小生命却夭折於这般恶劣的行径!
  阎罗满意浅笑,手掌扶缠於她腕间,顺势扬起软剑,点触於男人额心处。
  「既然该死就由你来动手。」他未施丝毫力道,等待她的反应。
  「他虽该死,自有天理报应来决定,不该取决於你我,否则我们和他又有何不同?」软剑在无劲力支撑的情况下,犹似条柔软绢布。
  「说得好,说得真好。」阎罗收握扣在她腕间的指,口中轻吐讽刺,双眸冷绿得吓人,「天理报应会让他多活十年、二十年,这样长的日子他能吞下更多的娃儿,夸耀著因食人而致的威猛。抑或你想反驳,说他在来世会有恶报?在一个谁也无法穿透、可笑的茫然来世!?」
  「若全天下每个人都与你同等想法,认为该杀便杀,官府纪律又该摆在何处?你当更以为自诩『阎罗』,你便真有权掌控别人的生与死吗?」她反抗大嚷却挣不开他有力的厚掌。
  富裕男子抖颤著四肢百骸,就怕眼前这对男女在争执间会失手穿刺他的脑袋。
  阎罗眯起浓绿鹰眼,顺著她的手掌朝前一推,软剑化为利刃,毫不留情贯穿男人脑门。
  她快连合紧眼帘偏头,仍无法避免的望见杀人之景。感受由剑身传来剧烈抖动,是男人临死的战栗或她的恐惧害怕?她不敢看,更不敢深思,利剑没入血肉时的穿刺声让她泛起阵阵恶心及疙瘩。
  腕间的压力松开,她仍旧维持原来姿势,不敢将软剑抽离男子的脑袋。
  「这就是弱肉强食。他欺压弱者到令人无法容忍之时,弱者不是自己变强反抗,便是寻求另一个更强大的力量来消灭他,而阎王门就是这股强大的力量。」突起的风势吹扬他黑墨的发及衣袖。
  他闭上双眼了吗?因为她在黑幕之中看不清他的五官,就连最醒目有神的绿眸也一并融合於阴影间,他浑身上下找不出其他色调。
  「那把软剑是由你的意念所操控,他该不该死,你自己已经给了最肯定的答案。他是我所杀的吗?不,你很清楚——」
  风声阻隔他接续的言语,只在最终如苍鹰的身躯跃离血腥庭园时缓缓飘送下尾句。
  「他是你所杀。」
  第四章
  他是她所杀。
  今夜又是无法成眠的夜晚。
  足足三日,她未曾合眼休憩,推开窗让微凉清风登堂入室。
  他说得对,那个男人的的确确是断气於她手里,因为握著软剑的人,是她。
  若她没有丝毫动剑之心,那似绢的剑身是无力贯穿头骨,夺去一条人命的。他仅是看穿了她的迟疑,推波助澜。
  最令她害怕的是,即使犯下了杀人重罪,她却毫无悔意及自责,彷佛三日前的任务是南柯一梦。她该痛苦懊悔的!而今她却只是失了睡意,其中最重要的因素竟然还非手刃一名恶贯满盈的伪善者。
  她知道她的失眠是为了他,那个消失在暗夜里的索命阎王。
  三天了,她有三天不曾见到他,连平日的武训也延宕下来,任凭她静静盘腿坐在教场上、任凭她舞著一套套熟悉或失误的剑法。
  她反覆咀嚼著那夜他的一字一句,或许是她惹怒了他,或许是他不满她的反抗,或许……有太多太多难解的或许,她猜、她想,就这样想过一个又一个的深夜。她太倔强,非得想出个合理的答案,而唯一能给她答案的人又无故失踪,导致她不断为难自己。
  夜,还好长;心,却仍然紊乱。
  檐前缓缓走过一名提著灯笼的白衣男子,她先是怔忡,随即披上外褂,跃窗而出,拦下那道身影。
  「二爷。」她出声唤住。
  白云合脸上毫不惊讶,彷佛早料到她会有此一举。
  「这麽晚了,怎麽还不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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