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芽  第11章

作者:决明      更新:2020-09-19 16:48:56      字数:1085
  梅舒迟剑眉拢了拢,使劲撑起沉如千斤的眼帘,湿透的鬓发全沾黏在颈间及颊上,闷热得教人不舒坦,心口上似压著重石,要呼吸都得费上更多的功夫。
  头一偏,额上那块湿得淌水的布巾也顺势滑了下来,啪的一声落在榻上。
  正在践踩那摊药汁的莲足顿了下来,抬起螓首就瞧见梅舒迟半睁著眼想起身,她连忙跨步,双掌朝那鼓凸凸的被子一压,将病重的他又给压回床榻上,只有在听到一声脑袋瓜子撞到床榻时的砰然声响,她吐了吐舌。
  「你生病了,别起来。」
  梅舒迟闷吟,原本就显得昏沉的头给这么一撞,更觉得痛楚源源不绝地扩张开来,让先前的不适火上加油。
  「很不舒服吗?」那块湿到不行的布巾又重新贴回他的额,数道渗出的水痕沿著饱满的天庭婉蜒成灾。
  梅舒迟想伸手取下,却发现双手无法施力——正确地说,他脖子以下的部分全被一层又一层的冬被给覆盖得密实,密得连身躯里的热都散不出来,全闷成了汗。
  「好……难受……」
  「你病了整整一个晚上了,全庄里没有人发觉你的不对劲,要不是……要不是我一直等不到你领我赴季府的菊宴约,才上你房里来瞧,恐怕你这时还在房里昏睡著。」梅媻姗小心翼翼拨去他脸庞沾附的发丝,瞧著他半眯半合的眸,怀疑他现在有几分清醒?
  「热……」冬被压得他好热,胸口好沉……
  「因为你身子在发烫呀……」梅媻姗找不到能立刻替他消热的方法,只能用自己向来冰凉的手掌覆在他布满汗水的颊边滑动,盼能舒缓他的不适。「你别担心,季府那边我已经让我爹去同他们说明原委,虽然失了礼数,但季老爷也能体谅,直说要你好生休养,其他的事我帮不上什么忙,只好请人去向大当家说,全交给大当家去发落了。」
  沙哑的男嗓再响起:「媻姗……」替我把冬被移开……
  「我在这。」梅媻姗不怕被他传染风寒地伏低身,让他能清楚听到她的声立曰。
  「好热……」好闷……
  「我在替你闷汗,忍忍。汗闷出来病就会好了。」兴许是他的模样看来仍昏沉失神,梅媻姗才敢放软了语调,不是用她向来强迫自己面对他的疏远淡漠,这让梅媻姗显得好温柔。「大夫前几个时辰来瞧过你,也开了药方——」
  呃……不过那碗药汤全喂了地,等会儿得赶快再煮碗药。
  「二当家和四当家方才也来过一趟,看你没醒也就没敢吵你,让你继续休息了,可能是从没见过你生病,这一病竟如此严重,让他们好担心……大当家因为突然得担下你所有的工作,一时抽不出身来看你,你不会介意才是的。」她说著令他心安的字句,「你什么都不用烦恼,几位当家全会替你安排妥当,你现在唯一要做的事就是快些好起来……」
  梅舒迟虽然外貌看来并非魁梧健壮之人,甚至带著文弱病书生的气质,但不可思议的,他自小到大从不曾生过病,一回也不曾,外表儒弱,骨子里却比任何一个壮汉还要来得健康,前些年梅庄饱受风寒所苦,全庄里的人无一幸免,只有他除外。
  或许也因如此,他这回的病来势汹汹,好似准备将几年所累积没发的病,一次全给补齐了。
  还有一回意外也曾让他卧床十数日,但那次全是因为她的错。
  「嗯……」这些不是重点,重点是这堆冬被好重……
  梅媻姗可不懂他心底的思忖,迳自再道:「你的高烧还没退,不舒服是必然的,等闷出了汗,我再找人来替你净身。」抚著他烫红的脸,她只能蹙紧眉,仿佛正承受病魔折腾的人是她。
  「水……」
  这一个字梅媻姗可听懂了。
  「马上来。」她起身到桌上斟杯热水,又回到床榻前,扶起他,将热水喂进他乾涩的喉间。「慢点喝……」
  一杯茶尽,她又小心翼翼地将他搁回铺上,拉妥冬被,更替他将一头长发全拢在枕畔,不让发丝沾著湿汗,不舒服地贴在他肤上。
  「我再去替你煎一碗药,你再睡一会儿,等我。」她像在哄著孩子一样轻声软语,「千万别下床,地上有汤碗碎片,割伤就不好了。三当家,你听到没?」她非要得到他的保证。
  榻上的梅舒迟只是微启著唇,吐纳著沉浊的低吟。
  「再睡一会儿,等我煎药回来,地上有破碗片,别下床。」她不厌其烦再重复一次,这回只挑重点。
  梅媻姗顿了半晌,听不见他回答,心底霎时涌上一个念头,让她不由得脱口而出:「小迟哥,你听清楚了吗?」
  明显地,梅舒迟瞠开眼,饱含错愕地瞅著那张近在咫尺的清颜,她似乎没察觉他的怔然,只是等著他点头允诺。
  很慢很慢的,梅舒迟轻轻颔首,换来她一个奖励的安心甜笑。
  「那你睡吧。」她拍拍他胸膛上的厚被,说道。
  待他闭上眼,梅媻姗重新检视一回他身上层层叠叠的冬被没弄歪也没掀角,牢牢地将他包覆得密实,这才放心地准备再去煎药。
  大略收拾一地狼藉,梅媻姗退出了他的房。
  门扉掩上同时,梅舒迟张开眼,脰著她离去的方向望去,一股难以压抑的激动在心口翻腾。
  她竟然唤他小迟哥?!这个昵称,有多久时间没从她口中吐出?他几乎已经算不出来了……
  是他仍在睡梦之中吗?
  一定是吧,否则他怎么会在昏昏沉沉间看到了那种面孔的梅媻姗——既清丽又柔美,更令人心折的是她脸上隐藏不住的关怀,那是从她十岁之後就以漠然掩饰住的面貌……
  那才是他认识的梅媻姗呵,不同於以往梦境,小粉娃变成了小姑娘,童稚的面容成了花似的芙颜,唯一相同的是她唤著他小迟哥时的模样——
  她是以为他病得神智不清,才敢流露出如此令人眷恋怀念的娇容,也可能是他真的病到神智不清,才会看到这幅幻象?
  不然,那个连将他视为朋友都不愿意的梅媻姗,怎么会再唤他一声小迟哥?那只有在午夜梦回间才会听到的称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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