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芽  第23章

作者:决明      更新:2020-09-20 16:35:40      字数:1032
  菜已出齐,过了良久,俊逸客倌却没有动箸迹象,鱼小二搓着鱼鳍,一脸恭敬,生怕招呼不周,凑近来问:“公子,怎么了?菜……不合您胃口吗?咱这是小店,全是些简便菜,看起来没啥出色,滋味挺好的,您尝尝看……”
  怎么了?
  他亦正在思索,是怎么了?
  “有什么不对吗?”鱼小二对店里唯一的客人,关心有加。
  有了,不太对……
  好似,缺了什么,凉拌藻丝、烩石莼、藻团……菜肴齐全,这股缺落感,是什么?
  “还是,公子在等人?”友人抵达,才要一起开动?
  等……人?
  他在等人?
  恍然大悟。
  对,缺了,缺了每回用膳前,水镜另端的她!
  珠芽。
  她不是时间算准准,拿捏得分毫不差,用膳时辰一到,便随水镜出现,远在天边,却又近在眼前。
  甜孜孜问着:“你吃了吗?”
  蜜丝丝说着:“快吃呀,别饿到啰。”
  有时,还要炫耀一下:“你看,我今天吃这么丰盛耶,真想把这块鱼片留给你……”
  他淡笑,笑自己方才的闪神。
  又是“习惯”惹的祸。
  曾几何时,她的三餐唠叨,变成开饭前的小菜,没先吃到,便引不了胃口?
  “不,没什么。”他噙着笑,谢过鱼小二的关心,悦嗓软若棉絮,险些融化了鱼小二的双脚,教人站不直身。
  他举箸,开始进食,藉以抛开珠芽造成的“习惯”。
  他并不需要,受她牵制,随她左右。
  没错,她太幼稚,才会有事无事都出现,不管自己的行径,是否构成扰人的麻烦,她开始自觉反省,减少水镜的次数,不失为好事一件。
  只是,她能忍多久吗?
  咀嚼着淡淡藻香的团粟,薄唇微扬,弯若新月。
  他赌,一日,是她的极限了吧?
  若能超过两日,他不会吝给她赞美,夸她定力十足。
  超过三日的话,值得鼓掌,他愿意用鲛绡发带,送她当做奖励——那是在一处小城街市,无意看见的小东西,色泽通白,轻软飘飘,掺杂着金丝,教他想起了她。一时冲动,买下它,却想不出买它的用意。
  原来,他有先见之明。
  假使,超过四日……
  无人干扰的四日、浪平波静的四日,耳目清宁的整整四日!
  那颗蚌娃,完、全、没、出、现、半、次!
  先前她没招惹他,长达八日,他不觉有何差别,但,是她开始扰他,没问过他方不方便、希不希望、想不想、要不要,径自任性,出现、出现,再出现,让他习惯她的打扰;让他熟络她的聒噪;让他养成惯性,有了期待之后……她又不知会半声,藏得不见踪迹。
  四日极限,他的。
  在半空中画出圆弧的手,指背上,覆满薄金色的鳞,闪动熠目光辉。
  时时衔笑的面容,此时,已不见半分温雅笑意,僵冷着一抹愠色。
  瞳心的金光,并非来自于手上龙鳞的反射,而是与生俱来,独一无二的灿金颜色。
  水镜,在他指上成形,这是他首次采取主动,为两人攀上联系。
  他要看看,那丫头究竟忙些什么“大事”,忙到足足四日,不见踪影!
  她人在龙骸城中,要找到她,轻而易举。
  水镜来得突然,耸立在她面前,比任何一只龙子替她弄得水镜,还要更大、更清晰,映照出来的大龙子亦更鲜明,仿佛他正站在她面前,不是镜中虚像。
  “囚牛——”
  他尚未开口,她哇哇嚷嚷,又是尖叫,又是哽咽,激动、亢奋,朝水镜奔跳过来。
  “囚牛囚牛囚牛——”
  一连喊他的名字,好多好多遍,要把四天的份,一口气全补回来!
  紧接着,马上就是埋怨和诉苦。
  “你弟弟他们一只一只全都不在!魟医也恰巧出城去采药草!我找不到人帮我弄水镜——”
  短短几句,交代了她四日来,何以音讯全无。
  她的心急写在脸上,求助无援、焦头烂额、憔悴,镶满眉眼,轻易教人看出,这些天来,她有多难熬。
  通红的双眼,犹似彻夜难眠,数日数晚辗转难安,也更像是……哭过了好几回,才能将眸子给折腾到红肿如杏。
  浮现在他鬓侧的鳞,渐渐隐没,藏回肤下,因她可怜兮兮的模样、因她一声一声,哭泣那般,唤着他姓名。
  总教他淡淡生厌的名,在她口中,变得绵软、变得珍惜……
  “我都不知道怎么办……找了好多人,求了好多人,他们不是不会,就是不敢,我——”珠芽猛地噤声,重重抽息,瞳仁间,全是惊恐。
  她看见,在他身后,窜出一条庞大而狠迅的黑影!
  咧开的血盆大口,足以咬破数人高的螺犀,两排利牙,颗颗锐利如剑,朝他扑咬而至!
  巨大的深海鳞蛟!
  “危险!”她忘了眼前的他只是水中投影,展臂扑去,想保护她,却撞进一滩水幕内。
  水镜迸裂,他的身影,顿时消失。
  “囚、囚……”
  她讶然无措,瞠圆眼,盯向原本水镜存在之处,现在那里,仅剩飞溅的水珠子,如骤雨落下,散了一地。
  “囚牛?!囚牛!”她厉声惊叫,伸手去接落下的水滴,去掬地板上,一洼一洼的残渍,急欲拼回水镜,要知道他在水镜的另一边,发生何事——
  他被吃掉了?!
  他被可怕的大海蛟吃掉了?!
  水珠一直没有停止落势,掉也掉不完,碎散的水镜,早已流淌满地,可是一滴、一滴,小小的透明珠子,仍旧凶狠坠下,从她的眼、她的鼻,涕泪交错,下成泪雨。
  当他再度凝成第二面水镜,眼中所见,是正伏跪在地,号啕大哭的她。
  彷似失去双亲疼爱的奶娃,无助、害怕、恐惧着,用尽浑身气力,嘶哑惨烈,纵声哭泣,小脸一片狼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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