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满列传  第24章

作者:林如是      更新:2020-09-27 12:42:00      字数:1071
  我在街上晃了很久,天黑了才回家。爸妈刚吃饱饭,妈皱眉说:“怎么现在才回来!饭菜都冷了。快点过来吃饭!”
  我拎著书包,先回房间换了衣服才又出来。爸正在喝那个保什么健ABC,我把剩下的饭菜全倒在大盘子上,用汤匙挖了一大口塞进嘴巴,边吃边含糊说:“你怎么又在喝那个,才刚吃饱。”
  爸咳了一下说:“没关系,反正不碍胃。”又咳了几声。
  他感冒算好了,但咳嗽一直没断,整个人看起来相当没精神,憔粹颓靡。
  妈从厨房出来,说:“吃饱后,把桌子收一收,顺便把碗洗一洗。”把手上端着的盘子放在我桌前。是荷包蛋。
  “哦。”我应了一声,随即默默吃着饭。我不知道她特地去煎了一个荷包蛋,想着,心中一酸。
  我实在不懂,这整个社会这么富裕了,为什么还存在像我们这种在边缘挣扎的人家?每天就只是为了张罗三餐忙个不停!?
  妈立刻无感觉地打开电视,画质并不怎么好的电视萤光幕立刻传出夸张煽情的哭叫声。这一季收视率最高的黄金档连续剧。我从来不看这种让人不耐烦的东酉,但妈看的很起劲。她的生活就是这样了,看看这种酒狗血似的“超现实剧”多少带些安慰。
  我快快把饭吃光,然后一口一口慢慢地吃着荷包蛋。我其实并不喜欢吃荷包蛋。
  煎得蛋黄半生不熟,蛋皮一破,便像鼻涕一样流出来,黄黄黏黏的,有些恶心。但我把它全部吃光,吃得很干净。
  “吃饱了?”我站起来,收拾着桌子。妈转向我说:“冰箱里有橘子,比较大粒的我放在下头,过年拜年要用的,不可以吃。剩下比较小的在上头,自己拿去吃。”
  我又哦了一声,把碗盘收到厨房洗于净,跟着洗头洗澡。洗完澡出来已经快十点了,爸妈已经不在客厅。灯光很暗,只有二烛光,我摸索着找吹风机,妈的声音从她房间里传出来,说:“阿满,你洗头了是不是?要记得把头发全部吹干了才能睡觉,听到了没有?”
  “我知道啦。”我喊了一声。
  我的头发短,热风吹刮下,很快就干了。但我继续吹整头发,让它干得更透。
  吹风机发出巨大的噪音,隐约中我似乎听到敲窗的声响。我以为是风,但又不像,关掉了吹风机,侧头听了一会。
  “阿满!”有人敲着窗子低声在叫我。
  我走过去开门,何美瑛就站在我家窗户前。她身后是阴绵的雨,不知是什么时候开始下的。天气冷,加上天黑又下雨,每户人家的门窗都关得紧紧的,整个聚落像废弃的荒墟似,有种说不出的凄迷荒凉感。
  “进来吧。”我朝里头抬了抬下巴。
  何美瑛摇头。她没带伞,头发上蒙了一层水气,雾也似的弥漫着。我看看她说:“你的头发都湿了,还是——”
  “不用了,我马上就得回去。”她打断我,突然盯着我,莫名其妙地说,“阿满,我问你,我们是朋友吧?我们是朋友对不对?”语气里有一股不寻常的紧张与伤感,而且急迫。
  “嗯。”我点头。
  “那就好。”她浮出一丝虚弱的笑容。“我一直都没说其实我只有你这个朋友——”她顿一下,接着说:“还有浪平。”
  “美瑛,到底——”我叫着她的名字,没能把话说完,她便又打断我的话:“你一定要用功一点,想办法改变这种生活。”
  “你也一样。”
  她没说什么,只是笑一下,笑得有些苦,而且凄凄。然后从口袋拿出一瓶半满的香奈儿十九号香水塞到我手里说:“你拿着。”
  我皱皱眉,不太明白,太突然。“我又不擦香水,不用了,你自己留着。”
  “拿着。”她硬是把它塞给我。抬头对我笑了一下,说:“那我走了。再见。”
  她转身走开,突然停住脚步,回头又说:“你知道吗?阿满,其实我一直是很喜欢你的。你自己要保重。”说完,随即便转身大步走进凄迷的雨夜里,被黑暗吞噬。
  我站在门口看她那样走远,有些疑惑又莫名其妙,不明白她突然跟我说这些而且她的神态里,有一种怪异的伤感。
  明天再问她好了。我心里想。还有三天就过年,我们多少能有一些欢乐的时候。
  ***
  隔天我被嘈杂沸腾的喧闹吵醒。门外聚集了一些人,大肥枝、黑美贵,还有一些隔邻和下坡的人。妈也在。我听见她哑着嗓哭喊着:“……有够没良心的!这样偷偷摸摸的搬走,把别人的钱全捞走,年关快到了,这下子要人怎么过!”
  “他们那一家我早就知道有问题,还好——”不知谁接口,口气里有种逃的庆幸。
  “我才倒霉呢!那个何仔上次捡红点。跟我借了伍佰块还没还!”黑美贵嚷嚷着。
  大肥枝笑说:“还好我早就把会标起来,还赚到咧!”
  妈愤恨地又叫说:“那个何仔,真是没良心!别人赚的辛苦钱他也——”
  “得了吧!你能有多少钱让他们‘倒’!”大肥枝堵住妈的话,冷冷的讽刺。
  我站在窗口,看见妈表情绷紧,抿紧着嘴。我突然狂怒起来,冲了出去,冲着大肥枝毫不客气的叫说:“那关你家屁事!最好哪天你家遭小偷,看你还笑不笑得出来!”
  大肥校被我一抢白,一脸粪色,表情很臭。嚷叫说:“你们听到没?他们这个阿满啊,不得了!”
  妈瞪着我,生气地说:“小孩子胡说什么,还不进去!”
  我胀红脸,死瞪着大肥枝。深深替妈觉得难过可怜。凭什么她要受大肥枝那样的奚落?
  从外头的世界看我们这个聚落,每个角落似乎都是同样的穷酸落后;似乎都没什么差别,每户人家都是那样的破败没层次。只有我们自己知道,存在我们自己这个浮游的生态里,人性种种的丑陋,并没有因为彼此同样浮沉的命运而稍有消抵,反而变本加厉。
  “我叫你进去,听到没有!”妈生气的推着我进去,跟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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