掠妻(上)  第2章

作者:楼雨晴      更新:2020-10-04 14:25:17      字数:1082
  「除此之外,我要她。」长指不偏不倚,落在厅角静伫的她身上。
  「你心知肚明,高家产业现值不及这个价,姑且不提远亲之谊,你要我伸出援手,而我是生意人,在商言商,岂容自己亏了?我要买断的,除了高家这烂摊子,也包括了她与你高家的血亲情分。你若允了,今后她便与你高家再无瓜葛,你自个儿考虑清楚再回覆我。」
  岂需考虑?父亲当下便允了。一个无足轻重的女儿,换来万两银,是大大赚了,他巴不得半夜便将她打包送到贵人的床上侍寝。
  那时的她,只觉羞愤欲死。
  年方十六、却已沈然若定的少年,伸手轻轻拍抚她站得直挺的僵硬背脊,眼中没有任何轻浮意味,只有满满的怜意,浅浅叹息似是同情她投错了胎。
  「别怕,我无恶意。那万两价金确实是要买高家产业,它值这个价,只可惜你父亲不识货,在他手里是糟蹋了。顺道将你也讨来,只是觉得在我这儿人尽其才,会好过留在那里教人糟蹋,你若愿意,慕容家不差你这副碗筷。」
  她值这个价——
  她听得一阵耳热。那意有所指的双关语,彷佛也在告诉她,她值这个价,是她父亲不识货。
  往后的数年里,她克尽职守,每每想到这句话,便不容自己懈怠分毫,只为了向他证明,他的眼光没有错,不教人笑话他看走眼,做了笔赔本生意。
  安顿好娘亲,她便随他一同返回京城,从此,一直跟随在他身边。
  她永远记得,进慕容家门的那一天,他意喻深深的一番话——
  「往后,便唤你雁回吧!」
  雁去,终有雁回时,要她别再望着生命中早已远去、以及那从不曾盼到的,退一步,眼界更广。
  她懂得。
  那个家从不曾给过她什么,连名字也是因为她排行第十,不识字的娘亲便唤她小拾儿。
  一滴精血之恩,慕容韬已代她还尽,她不想、也不需要惦着一个不曾喂食过她一餐、连名字都没给过她的男人。
  进了慕容家的门,便代表过去全然摒弃,从这一刻开始,她有了全新的名字、全新的人生。
  也是从那一天起,她的眼便只能看着他,再也移不开。
  那个——给了她名字,以及再生之恩的男子。
  「你说……雁回?」确认似地再问:「莫?」
  「是。」依然精简,不带起伏的音律恭敬回应。
  他望了望床头,无言了半晌。「我跟你有仇吗?」否则怎会为她取个……听来有些晦气的名字。
  「您不晓得。」
  那神态,完全一如那年,她答出「莫」姓时,一阵短暂的无言。
  既然与那个家再无瓜葛,她连一丝一毫也不愿承他们的情,莫,是她娘的姓。
  「然后呢?」他听得正在兴头上,催促她往下说。
  「我跟在您身边,您教我怎么做生意,并保护您的安危。」
  「然后?」
  「没有了。」
  「……」他又无言了半晌。
  叹气。「莫姑娘,故事不是这么说的。」
  她凝眉,似是无尽困扰。「我嘴拙,要不我唤全叔进来,您有什么想知道的就问他。」
  全叔是看着他长大的、庄里最资深的管事,任何事问他,得到的答案会比她这里还要来得钜细靡遗。
  「别。」男人一张手,扯住她的袖,不让她离开床榻半步。「我想听你说。」
  养伤这段时日,最先是由她口中报告他一身伤势,除了滚落山腰时,身上大大小小的擦伤外,最严重的是摔断的右腿骨及左心房上穿胸而过、几可致命的剑伤。
  尽管她一一禀明时,仍力持沉稳,他仍是由那微颤的眉睫,瞧出一丝难以掩藏的恐惧与庆幸。
  恐惧他与死亡擦身而过,庆幸他异于常人,那颗生于右胸房的心仍安然跳动着。
  既然腿也伤了,手也使不了劲,成日躺在床上废人一样地养伤,便要她多少说说过去的事,或能助他回想起一些什么。
  可——实在不是他要说,这人天生冷调,若不开口诱她,她可以成日静默无声地守候在一旁看顾,教人完全忽略她的存在,真开了口,也是一问一答,从不多言。
  「您还想听些什么?」
  「例如,你一个女孩家怎会想要习武?我们之间处得如何?还有,我都怎么唤你……这一类的你都可以说。」
  「可……那些都是我的事……」而且——很不重要。她以为他会比较迫切想了解与自己切身相关的事情。
  「不能说吗?」松了她的袖,改为移向纤掌,不轻不重地贴握着。
  
  她怔怔然瞧着。记忆中,这般亲肤的贴触极少,那微微泛凉的掌心温度……许久许久以前,她也曾感受过,从此牢记在心灵深处,成为她最珍贵、不能言说的私密心事之一。
  「您都唤我雁回,极少、极少数时候,会唤我儿时的乳名——」
  「小拾儿。」
  「您记得?」
  「我没忘得那么彻底,有些该记得的,片片段段还在。」
  他连自己是谁都忘了,却还记得她的乳名。
  一句无心话语,扰得她心跳失序。
  「还有呢?」温润指腹,轻轻挲抚着她练剑所留下的厚茧。「你会对我这般忠心耿耿,死心塌地追随,当真只因为我将你带离那个家?前者被冷落忽视,后者为婢为奴,我看不出哪里比较强。」
  「不一样的……」他从未将她视作下人,进慕容家那一日,便对婢仆宣告她是远房的表亲,直至今日,府里上上下下,仍敬称她一声表小姐。
  这分际是她自个儿划下的,若不如此,性情别扭的她无法确定自己的价值。她不想这一切的改变,只是换了另一个吃闲饭的地方。
  「您是个宅心仁厚的主子,不曾亏待过我,慕容家产业遍布江南,可每回视察,平城那儿您总是交由我全权作主,旁人要向您请示,您一概回说:雁回说了算。嘴上说是我的故乡,我比较上手,可我知道,您是想为我出那口被冷落了十多年的怨气,要我爹仰着头看我,忌惮着我在这儿的地位,也会多少善待我娘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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