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慧的灯  第25章

作者:华严      更新:2020-11-16 00:06:01      字数:1035
  我们跑上那座临江的小亭,喘不了几下气,又是一阵惊天动地的雷响,接着,漫天遍野的雨点洒下来了。我跟着打了一个喷嚏,身子在雾样的细雨中,雾里面放眼四望,只觉我们被困在玻璃线制成的笼子里。那千千万万透明的雨线,连接着天和地,水和天,江面冉冉地腾起一层浓白色,越腾越高,愈白愈浓,分不出哪儿是天,哪儿是水。闪电在天边像金蛇,这边一抖,那边一划,灵活美丽极了。没有多少时候,成寸的夹杂着黄泥沙的水,向小亭脚下流过来,像要把我们冲走了。圆拱形的石桥倒是洗了一回舒舒畅畅的澡,一团团新裁绿绒般的荷叶载浮载沉的,一朵朵饱蘸着丹朱的大笔般的莲苞,抖颤得着实可怜了。
  像以前如何猛烈和热闹的事都会有个终结,雷声渐远,雨点细了,刚才刻划着闪电的地方,这时露出一角蔚蓝色。我把身子在铺着报纸的亭中央石凳上挪一挪,捏着手帕揉鼻头。我的鼻子咽喉有过敏的毛病,最经不起温度骤减的,水越取出他的白手帕,把我敞开的领口竖起系起来。
  我歪着头问道:“刚才你生气了吗?”
  “没有。”他显得有些疲倦,好像刚才的雷雨,是由他导演出来的。
  “那你为什么跑开了?”
  他的浓睫毛向上一掀,深棕色的瞳子在淡蓝色当中,和雨后的蓝天一样的清新。我不待他开口说什么,连忙解释道:
  “水越,昨晚上我只是和眉贞一同看电影,然后两人在小店里吃碗面。”
  “我知道的。”
  “知道我说若不只是故意和你呕气?”
  “昨晚上我和若白在一起。”
  “真的?”
  “我坐王一川的车子到他家门口,他们下车,我又上车,直向若白的家去。”
  我简直要放声大笑了。
  “若不知道你和眉贞一道看电影去,说是眉贞告诉他的。”
  “还有呢?”我斜着眼睨他。
  “还有——如果你知道我昨晚为什么去找若白,你会笑我的!”
  “你想我会和他在一起,是不是?”
  他不答,起身走到凉亭的边沿,一手扶住那碗口来粗的柱子,留下石像般的背影对着我。
  这时雨全停了,蓝天越来越占优势,运块正在消散,太阳光时隐时现;但地上还是泥滑水动的,有“行不得也哥哥”的情况。
  他走回来,坐在我身边,执起我的一只手,按在胸口上,又把我的手背熨着面颊,柔软而炽热的唇印在我的手背上。
  我挣回手,问道:
  “你的舅舅回去了吗?”
  他点点头。
  “你的母亲几时来?”
  “不来了。”
  “为什么?”
  “舅舅来过了,她请他告诉我……”
  我等待他继续下去,但他又不说了。
  太阳光投射在脚底下,一股热气从地下升上来。和着水蒸气,和困在蒸笼里的感觉必定很相似。他的背向着我,半天半天的不懂不响。我不喜欢这般沉闷的空气,如果不为地上泥泞深,必定要放腿大跑,让他在后面赶。我不能糟蹋这双白皮鞋,我既然没有钱可以表现我的“不吝啬财物”的性格,至少得做到那下半句话:“不要糟蹋财物”。这双鞋子不但式样好看,而且很结实。我把鞋尖点着石板地,左右、左右、左右,笃笃、笃笃、笃笃……我在想:希望有钱用来“表演”好性格的,这“好性格”不是由“虚荣”装扮出来的吗?其实,不管眼前的景况怎么样,每日里可以让我们发扬好性格的机会多的很。如果说:“等我有了钱,”或是说,“等我有了力量,”也只是自私自利的人的声音啊!
  “停住了!停住这敲敲打打的声音!”水越忽然掩面大叫起来。
  我大吃一惊的停住脚,他的脸色苍白,额上全是汗珠。我以为他病了,但是并没有,只是被我制造的响声惊扰着罢了。我应该记得他怕连续而单调的声音,但我不了解为什么他会怕,便记不住提防自己。
  我抱歉地望了他一眼,解开脖颈上的手帕,想为他揩擦脸上的汗珠。手还不曾伸到,被他截住了,他的手冰冻一般的冷。
  “这是世界上最美丽的一双手,这手的主人翁,应该被安置在最美丽和最幸福的环境里。”他艰涩地说。
  “幸福的定义是什么,水越?”
  “我知道你有崇高的理想,但是,理想只不过是理想,现实却是最残酷不过的。”
  “我并不是和你讨论理想和现实。我是说,幸福的标准是因人而异的,比方说——”
  “比方说,”他抢着接下去说,“有的人爱金钱,有的人爱权势,有的人爱名誉,有的人爱山水,有的人爱清风。但世界上存在这许多人类不能不公认为不幸的事。人永远只是一个人,即使你能够忍耐一时,却不能忍耐一生;即使你以为自己能够克服,却是毫无办法克服的。”
  我不再说什么,来,走到凉亭的边沿。
  “你的祖母都好吗?”他问。
  “嗯,很好,昨晚问起你哩。”
  “真的吗?”
  “我们的多宝姊告诉了她,你们来了以后。”
  “你怎样说呢?”
  “我说:一个叫王一川,一个叫水越,叫水越的带着他的爱人陈元珍小姐。”
  “完了?”他笑着问。
  “完了,谢谢天,你笑了!”
  “当然,你说到我的爱人,当然要笑的。”
  我咬着下嘴唇看江水,一片白茫茫,无边无际。
  “你的父亲最近来了信吗?”
  “嗯。”
  “他和你母亲都好吗?”
  “好得很,很健康也很快乐。”
  “净华,我真羡慕你,你家里的人个个有伟大的灵魂。”
  “羡慕什么呢?灵魂一个值几元几角钱!”
  “这不像你父亲的女儿口里说出来的话。”
  “现实是最残酷不过的,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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