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慧的灯  第60章

作者:华严      更新:2020-11-16 00:06:01      字数:1125
  现在我深深体会到“爱”和“被爱”间的种种纷纭苦恼。我似乎非常清楚地看到每一个人在怎样苦心孤诣地表演着他或她所装扮的那个角色,连我自己在内。通史陈是个好教师,甚至可能是个好情人,好丈夫,但我从来不曾考虑到要爱上他。为什么他就偏选上这个死结伸进脖子来呢?至于我自己,何尝不是偏选上一个死结把头套进去?我又想到水越和张若白,不管怎么样,痛苦是相同的。我不曾给谁以“桎梏”,这沉重的加在我身上的“桎梏”,又是什么人给我的呢?
  举行毕业典礼这一天时个寒冷的日子,天和地都是灰沉沉的。我从王眉贞处得知水越不曾参加毕业考试,当然也不在我们这二百余个方帽子和黑色宽袍的行列里。
  “他的同房间的同学很为他担心,说他常常半夜里起来,痴呆呆地坐着望着窗外哩!”王眉贞叹了一口气,“我真不懂,是什么使他迷乱到这般田地呢?”
  前面一大堆纯黑色的大身子开始列队,王眉贞自悔多话似的走近来,宽袖口拂着我的面颊,为我整理方帽子旁边垂下的那绺流苏。
  毕业典礼在庄严隆重的气氛中过了。鱼贯步出大礼堂,手中多一份系上红缎结的白纸文凭,心里多的不止一份的寂寞和怅惘。草坪上早等着三个人,秦同强、林斌和张若白,张若白在学士袍上加一架照相机,对准走下石阶的王眉贞和我便摄了一张。五个人并列的在草地上缓缓走着,多少带着惜别依依的心情,什么人也不曾说出一句话。
  我们走向学校左侧大草坪上那棵巨大的榕树,这棵形似半圆球,直径六七丈,覆在地面上的树,是我们学校的瑰宝,也是我们最喜爱的叹为无比美妙的地方。这时候,这辐木样向四面伸展的树干上的枝叶,虽然并不如春夏时那般茂密,但是,当我们拨开挡在面前的枝桠走了进去,却还是好像走入暗室里面一样。出太阳的当儿,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投在终年不长青草的地面上,成无数个金色的小圆圈,风吹过,小圆圈闪烁飞舞,彷佛晃动着无数璀璨的小星星。十数以上碗口来粗的树干,或高或低的和地面成平行蜿蜒着,像蠕蠕欲腾的龙蛇。尽管数合抱的树身上挂着一面“不准攀登”字样的大木牌,那表皮上,早教跨坐在上面的同学们摩擦得像镜子一般的光亮了。王眉贞和我坐在一根距地一尺多高的粗干上,我这面坐下去,她那边脚离地,树干又弹性的向下沉又向上腾,抖动起来了。
  “唉,虚空,虚空,一切只是虚空啊!”王眉贞叹息着说,两条腿不住地摇划着,我们就像坐在弹簧上一样。
  “得了,你可别嚷虚空了,我们现在只等着二月里吃你们的喜酒了。”坐在一根贴着地面的粗干上的林斌说。
  秦同强一拍林斌的肩膀:“你们自己呢?你去美国,若不去罗马,将来得了博士学位回来,怕会翻着白眼认不得我们这些人哩!”
  “哼,”林斌大不以为然,“把我们看得这样的幼稚和肤浅,真是白白和你同窗一场了。”
  “听说一位教授介绍净华去南京一所女子大学当助教,不是吗?”林斌接着问,但眼睛看地,不知道在问着谁。
  “是呀,但是她不能够去。”王眉贞一直是我的发言人。
  “那么,留在这儿去师范附中当教员吗?”秦同强接一句。
  “我想我要到我父亲那儿去的。”我说出自己心中刚刚有了的决心。
  “什么?”王眉贞嚷着。
  “他的学校需要我。”
  “你告诉我你能留着不走的。”王眉贞几乎是提出抗议。
  我撤了一个谎,说早上刚接到一封父亲的来信。
  大家沉默了好半响王眉贞眨眨眼,从树干上滑下来,要张若白为她到外面寻个好背景拍帧单身的照片,我知道我的话使她伤心,因为她最不能忍受和我分开的。那边有人高声呼唤秦同强,他也起身到树外去了。剩下林斌和我,我们谈了一会儿的话,他问我为什么不参加晚上的毕业生晚会,难道同窗四载最后一次的聚首一点儿也不珍惜?我无言地摇摇头,忽觉得他的目光奇异,便问他的长篇小说进展到哪里,他也无言地摇摇头,垂下眼皮。一阵震人的感觉包围着我,当他坦率地问我,知不知道他也已跌进我的“王国”里面。
  “当然,你不必害怕。”他的罩着阴靂的圆脸孔上泛出凄楚的笑,“我不会愚笨得像——像通史陈。”
  我觉得泪水在眼眶中涌起,别转脸孔,迅速地把它抹去了。
  张若白来唤到外面去拍照,说软片快被王眉贞用光了,林斌立起身来便向外边走,张若白唤他也不应。张若白望着我,伸手想扶我下来,但我已经双脚着地了。
  拍过了几张照,最后张若白要林斌为我们四人合摄一张:王眉贞和我居中,秦同强傍着我,张若白在王眉贞的身边。林斌举着照相机,瞄准了半天不能下手,那边来了“小老板”王一川和他的女朋友黄珍珍。
  “好呀,好一个临别纪念呀!”王一川咧着嘴,摇摆着脑袋说,“但是,这样的排列,不成了‘乔太守乱点鸳鸯谱’吗?”
  黄珍珍笑得突出的小肚子一挺一挺的,手里的炒栗子壳尽向地上扔,猩红色的大嘴巴不停地咀嚼着。林斌弯下身子把所有的栗子壳都拾起,王一川递过手中的一大包栗子,说:“你要吗,馋嘴货?尝尝看。你知道,真正天津良乡的。”
  林斌恼极了,把手中的栗子壳去吧放入王一川的口袋里,双手在他身后一推说:“请你滚蛋,和黄珍珍俩一道到垃圾箱里面吃去!”
  “喂,秦同强,”王一川把栗子递给秦同强,“听说你们补习班的水老师毕不了业,怎么一回事呀?难道都不及格了吗?”
  “不是不及格,是他不曾参加毕业考试。”秦同强说。
  “不曾参加毕业考试,难道他疯了吗?”王一川眼梢向我一扫,“或者是,呃——闹恋爱昏了头吗?”
  “这是水越个人的私事,别人不知道。既然不知道,就不应该乱批评。”张若白皱着眉说。
  “是的,若白说得对。”林斌低声对王一川说,“比方说,许多人告诉我们你和你女朋友中间的……那一件事,我们都不敢相信。”

靠信仰支撑的股票之泸州老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