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的骑士  第18章

作者:千寻      更新:2020-04-03 14:14:52      字数:1111
  “那时你没有开公司,打工赚的钱有限。”
  她本想再加一句“养一只小麻雀不够,还想添上一只懒猫?”可是讽刺的句子在他温柔的手指穿过发间时,凝住。
  “我没有钱,你有啊。”
  “既然这样,为什么一开始不说要带我出去?”
  她问到重点了,他低下头,好半晌才抬眼,“因为我对自己不够自信,陌生的国度、陌生的人群,加上英文太破,我怕连自己适应都有困难,没把所握能够保护你。”
  可若知道她会离家出走,再辛苦、再害怕,他都会把她带在身边。
  “然后呢?我和你一起出国,会有什么改变吗?”
  “至少你不会过得这么寂寞。”不会变得愤世嫉俗,不会刻意避开人们的好心,不会和他变得疏离。
  “我并不寂寞,我有阿叙。”她嘴硬。
  “我知道。”
  她把阿叙训练得和她一样,一样用冷眼看待世界,一样不让感情轻易流露。他怀疑,那个孩子将来要怎么爱人或被爱?
  “所以我不寂寞!”她咬牙说道,好像讲得够用力就可以说服全世界,她的生活中并没有“寂寞”这个形容词。
  他不同她争辩,这是对病人的尊重与体谅。他继续清洗她的头发,换上新话题。“阿雪,医生说爷爷老化得严重,他可以陪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这回,轮到她不言语。
  “我知道你不喜欢你的姑姑、姑丈们,可他们终究是你血脉割不断的至亲。”
  所以他们可以像水蛭,尽情在她身上吸取利益?她不需要这种亲人。
  她没说话,但憎恶表情说出本心。好吧,他退一步,妥协。
  “如果你不愿意回老家、不愿意见到他们,不如我利用休假,开车带你和爷爷、奶奶四处走走,好不好?”他提议。
  她不应。
  品駽没因此打退堂鼓。
  “听说拉拉山的水蜜桃甜美多汁,那里的桧木林美得像仙境,等你出院后,我们带爷爷、奶奶一起夫,好不好?”
  她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但古木参天的景象跃入脑海。不知道在哪本书上看到一段话——和喜欢的人一起去旅游,那么这段旅程将不只是旅程,它是经历,是一段让人在下意识里,永久保存的美丽回忆。
  书上的话让阿雪不自觉地勾起嘴角,因此品駽将这个笑容解释为——她愿意。
  ****
  就这样,三个星期后,他们去了拉拉山,买回十几箱水蜜桃。
  那段时间,阿雪觉得自己连“嗯嗯”都带有淡淡的水蜜桃香。
  也许是吃太多水蜜桃的关系,更有可能是心情太愉悦——阿雪很清楚,她的好心情是因为这个足以永久保存的美丽回忆里,有爷爷、奶奶、有品駽、有阿雪,却没有“其他鸟类”加入——于是经过这次的美好经验,她毫不犹豫地允诺了下一个星期。
  一个月后,他们来清境农场。爷爷、奶奶看着阿雪在阳光下、在绿草间,追着绵羊奔跑,银铃似的清脆笑声,笑亮了他们的心,仿佛他们家的阿雪回童稚时期,娇憨地赖在膝前,几个笑容,便笑出他们的幸福喜悦。
  之后是阿里山。小火车跑得慢,冷冷的阿雪在那里,换上了热热的笑脸,偶尔还会讲个网路笑话,逗得爷爷笑皱老皮,阿里山的日出最有名,品駽带着阿雪在浓浓的云海中等待太阳升起。当第一道光芒照射,阿雪听见铿地一声,硬硬的心房有一个小小的角落,逐渐融化……
  溪头、台东、花垦丁、乌来……在每个月的不同行程中,品駽带着“全家人”台湾走透透。无数的足迹、数不清的照片,每个笑脸、每张欢颜,重叠又重叠,重叠出甜蜜轨迹。
  就这样,三、四年过去,阿雪心底的恨逐渐消退,她不再像刺猬,见到人便张牙舞爪,而爷爷、奶奶也因为这些旅程,在生命的最后一段,充满欣慰与平静。
  阿雪二十五岁这年,爷爷因肺炎去世,而奶奶在爷爷过世的三天后,伤心过度导致心肌梗塞死亡,来祭奠的人都说,爷爷、奶奶鹣鲽情深,教人感动。
  阿雪才不说这种虚伪的话,她痛恨分离、厌恶死亡,可即使用尽力气阻止,它们仍然会在人们的面前嚣张。
  带着檀香味道的轻烟袅袅升起,CD里的佛经一遍遍重复播放,缺乏抑扬顿挫的音乐,却意外地让人心情平静。
  阿雪手中折着纸莲花,将莲花一瓣一瓣细细折出形体。听说莲花会载着亡灵登上极乐世界,她不确定那个世界是否真的“极乐”,她只愿这些纸莲花能帮帮行动不便的爷爷,让他的这趟旅程少点折磨。
  阿雪没在灵前痛哭流涕,她的冷漠让亲戚们有微词,但她守着灵堂,每一天、每个早晨黄昏。
  她痛恨分离,偏偏她的人生由一次次的离别汇聚而成。母亲离去、父亲离世、品駽也在她最需要依恃的时候,走得头也不回,阿叙离开了,现在爷爷、奶奶也连袂而去,不给她半点抗议的机会。
  她怨恨,于是迁怒。如果品駽不要做那种无聊事,如果不要让她有后面这些旅程,如果她不要和爷爷、奶奶重建起感情……或许他们的死亡,不会让她心痛至此。
  人与人之间,还是别建立起感情比较好,因为迟早要分离的呀。
  灵堂设在阿雪老家,住在附近的姑姑们早就陆续搬离了,而四姑姑是最后一个搬的,直到爷爷、奶奶离世前半年,她才以工作为借口,搬到公司附近的公寓。因此最后半年,是品駽负起照顾爷爷、奶奶的责任,假设不要论计血缘,他才是蓝家真正的子孙。
  爷爷、奶奶入殓已经超过两个星期。姑姑们说,嫁出去的女儿是泼出去的水,所以她们只来过一、两次,阿雪不介意,那是她的爷爷、奶奶,丧事她自己办。
  贺青珩坐在她身边,陪她折莲花。
  他是个好看男人,虽然严肃、冷淡、加上不尽人情,但原则上,这种有能力、魄力的男人,在爱情或婚姻市场都占尽优势,若非她占住妻子这个身份,或许他早已经找到可以相伴一生的女人了。
  自从那年她肺炎康复出院后,他就搬回家里了,虽然两人的交集不多,虽然他每星期有三、四天不归,但百坪公寓里多一个人进出,便驱逐了几分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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