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光泪(上)  第18章

作者:黑洁明      更新:2020-12-07 02:00:01      字数:1019
  独眼船夫低着头,撑着长篙,安静无声的让有着黑色船篷的小船,在河面上滑行,迅速远离了失火的酒楼与番坊。
  ***
  二十四桥,明月夜。
  喧嚣与扰攘,都已在远方。
  这儿已是一般民居,小家小院前,没有大路,只有小河水道,人们过往行来,都靠舟船。
  寂静的夜里,小船幽幽在河渠中前行,此处的管道不深,两岸都以砖砌,每隔几户人家,就有一停靠之处,有石阶能拾级而上。
  穿过了几户人家门外,船夫将船停靠在岸,这才弯下腰,探头进船篷里查看,小小的船篷,就挤了三个人。
  一个拿黑布包着头脸,一个小脸被男子的大手遮挡着,唯一一个露出脸的,是那个金发的男子,他只穿了条裤子,奄奄一息的蜷在地上,袒露而出的身体伤痕累累,只有那张脸完好如缺,美得不像是人,仿佛那些虐待他的人,刻意不打他的脸似的。
  老实说,那强烈的对比,给人感觉更加可怕。
  “爷,到了。”船夫瞧着那唯一清醒的蒙脸人,悄声问:“咱们拿他怎办?”
  “送到西厢。”男人小心翼翼的抱着怀里昏迷的舞姬起身,往外走。
  “可是他是……”船夫侧身让他过,忍不住咕哝着:“我是说,你应该知道这家伙是个麻烦——”
  “阿万。”男人停下脚步,用那双吓人的眼看着他,开口道:“他是小姐的客人。”
  他的声音较平常更加低沉粗哑,身上还有着火与烟的味道,腥臭的血从他的臂膀上滴落。
  “但这里是你自己的地方。”虽然有些惊惧,阿万依然嘀咕着:“你不该一直这么纵容她。”
  男人眼角抽搐了一下,只嗄声丢下两个字。
  “西厢。”
  然后,他不再停留,只抱着怀中舞姬,离开了小船。
  相处久了,他总也知道自家主子的极限在哪。
  所以,阿万闭上了嘴,上前扛起那虚弱的家伙,跟在主子身后,上了岸,踩着石阶,穿过门,走进那小小的院落,然后转身将门扉密密合上。
  ***
  云,飘来一片,悄悄掩月。
  无月的夜,几无光,室内更加闇黑。
  他应该要点灯,但他不想看见自己。
  他可以感觉到尖利的獠牙仍在,感觉到手上坚硬的指爪与毛发,感觉到身体里的骨骼肌肉试图因应本能想要挣脱最后的钳制。
  他忽略那些感觉,控制着自己,将怀中人抱到床上。
  她的状况不好,一路上一直在冒冷汗,无意识的呻吟着,他需要找人来替她清洗、医治,但他得先让自己恢复原状。
  他将她放到被褥上,然后退开,可当他教松手时,她却伸出手抓住了他,呓语着。
  “不……”
  闻声,原以为她醒了,他悚然一惊,他还没来得及完全恢复,他的爪牙都还在,那一瞬,匆忙想要退开,但她不肯松手,如果他后退,就会让她摔下床,那可能性让他迟了一迟,就在这个时候,他才发现她的眼虽半睁着,却万分迷濛。
  她没醒,依然神智不清,只有小手揪抓着他置着头脸与上身的黑布。
  他握住了她的手,轻轻拉开,这个动作,换来一声小小的哀鸣。
  “不要……阿静……别走……”
  刹那间,屏住了气息。
  那,是许久之前,她叫唤他的方式。
  不是少爷,不是静哥。
  是阿静。
  “别走……”
  梦呓般的吐出这个字,她终于又失去了力气,气若游丝的倒回床上,扯下了他脸上的黑布,几乎在同时,她疲倦的合上了眼,泪水再滑落一串,粉唇却依然呢喃着。
  “别走……”
  心,陡然收紧。
  他知道她想他留下,知道她要他留下,可她从来不曾说出口。
  他一直在等她说,等她要求,他准备那套拒绝的说词,准备了很久,但她从来不曾开口,直到现在。
  “不要走……”
  浑身,再一颤。
  那轻柔的呓语如藤蔓上了身,紧裹着他。
  他不该一直这么纵容她,他不该留在这里。
  他知道。
  真的知道。
  可是,能纵容她的光阴,若只剩寸许,他偷得片刻,又如何?
  她吸了迷香,所以才会说出口,她已经答应了要让他走。
  但,她是……他的银光啊……
  那个总是跟在他身后跑,窝在他怀中睡,趴在他背上吃吃笑,总嚷着长大后要嫁给他的,小小、小小的银光。
  
  曾几何时,她已不再那样嚷了,嚷了没用,她知道。
  可她没忘掉,他知道。
  她顽固得要命,却总扯着他的心,她总是知道如何能引起他的注意,她总是一手拿鞭,一手给糖,一边到处惹麻烦,另一边又偷偷讨好,让他无法真正对她动怒生气。即便远在千里之外,她都能想尽办法,确保他会听到她的消息,教他片刻也无法将她忘记。
  情不自禁的,他伸出手,抹去她小脸上的泪。
  他可以听见她的心在胸中跳动,感觉她肌肤的温暖……
  她的小嘴像花瓣一样,脸儿酡红,吐气如兰……
  她好香,不是那些她涂在脸上的胭脂味,是她身上那种独有的味道,像花与蜜,像温热的酒……
  好甜,好香,像已在舌尖……
  那味道在她每一次呼吸,每一回喘息,都更加浓郁……
  他忍不住吸了口气、再吸口气,禁不住靠近、更靠近……将她的味道,纳入心肺……
  蓦地,窗外遮云的月散了开,月华透过杨柳,穿过雕花窗棂,静静洒落屋舍,在床榻墙上映出一幅圆形的剪影。
  剪影里,有只妖。
  长的爪,利的牙,尖的耳,偾起的肌肉,和过度旺盛的毛发,它张着嘴,垂着眼,埋在床上女人的颈间,喘息着、垂涎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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