湄澜池  第40章

作者:蓝莲花      更新:2020-12-11 00:16:29      字数:1044
  正是池家绝学,落叶长安剑。
  我疾退,力避其锋。
  一路撞飞身后几人,身形微微受阻。而池杨紧追而来,凌厉剑气刹那逼近一尺五分,我气息一滞,明白自己已受内伤。
  退出十丈之后,我才得以回手。
  剑花平开,明灿融和,斜斜切入悲慨剑气,是清平剑法的“流水碧天” 。
  剑中郁发之气微微一敛,却随即大涨,我本以为他方才一剑气势已届颠峰,不想竟仍大有余地。
  霎时间我身边一丈之内, 如有排空浊浪,如起肃杀悲风,如有末路狂歌萧萧秋意翻滚直来,碎心噬骨… …
  我勉力支撑,以玉楼朱阁十三剑及琢玉剑法中最为明快激昂的剑招相抗,以冲破令我无比压抑的悲亢剑风。
  但是他剑势强绝,一波未灭,一波再起,竟然一式强过一式。我渐渐神志迷朦,只觉胸口激荡,越来越是悲苦心丧,魂销魄碎,眼中万物皆成死灰。
  忽听池杨一声长啸,剑光乍散,我犹茫然不知所措,已见一剑袭来,全无花巧,不过简单直接的点刺,只不过来势奇急,决然无法相避。
  电光石火中,有人切到我身前。我听见剑锋入肉的声音滞涩喑哑……抬头,我看见池杨万分错愕的表情,他微一犹豫,拔剑后退。
  “原来你并没有死?” 他眼神幽暗,望着替我挡了一剑的人。
  … …
  我低下头,心中轰然炸响。我看见那一剑已刺透了父亲的胸膛,他后背的衣服上渗出了血。我下意识地扶住他,但他挡开了我的手。
  父亲仍然站得很稳,衣袂翻飞,意态雍容。他一生之中从不曾在人前有失风仪。
  他轻轻笑道:“天戈帮何能置我于死地?天下对手,唯你而已。”
  池杨望着他,忽然长笑:“原来一切都是你的安排。乍死埋名,三年来从旁窥伺;隐藏慕容澜真正实力引人轻敌;让慕容湄行刺池枫,激我率先发动,却举家隐藏令我扑空;与此同时集中全力,千里奔袭攻我之虚… …慕容安,真好计谋!不枉我败在你手。”
  父亲微微冷笑:“两家争斗由来以久,近四十年我们处处下风,我爹为此抑郁而亡。我却不得不与你周旋结交,拱手将我妹妹送入池家。我若无所图谋,可以忍下这些么?”
  池杨神情微肃,冷然道:“若如此,何不亲自出手?你的江南一剑从前便与我齐名,何必让令郎涉险,却又来舍命相救?”
  父亲低声笑道:“天戈帮伏击虽未能置我于死地,我的右臂筋脉却已受损,此生再不能拿剑。不过----” 他声调忽转:“我却有把握,今日让你死在我儿子剑下。”
  池杨淡然一笑:“令郎的确是学剑奇才,可惜太过重情,于剑道种种感应过深,一旦对手强绝,便易为人左右……若要胜我,不在今日。”
  父亲大笑不语,笑声却已气息不足,我看见鲜血已浸透到他腰际的衣衫。他忽然拉住我的手臂,离开人群。
  池杨也只是冷冷旁观,不曾阻止。
  我们转到红莲峰另一侧,众人视线之外。父亲在一块巨石上坐下,喘息微匀。
  我上前一步,想要为他度气疗伤。却忽然听见他沙哑地说:“杀了我!”
  我全身震动,万分愕然。
  “杀了我!” 他的语气更加坚定,几乎便是凝厉,“杀了我,你也就超脱了自身,你一定可以胜过池杨。”
  我不住摇头,轻轻后退。我不能相信我所听见的。
  父亲手按伤口,脸色青白,额上汗水成串滚落。“这一剑已经不治,我迟早会死。拿你的剑,杀了我!”
  我继续后退,提着我的剑,我觉得我几乎想要松手抛开它。我听见从自己的喉中挤出一个字:“不!” 我觉得那不象是人发出的声音。
  父亲皱眉望我,眼中颇有失望不耐,似是勉强压下,和声细语地道:“你明白么?池杨方才说的便是你的致命之伤,不只在剑法,还在为人处事。你若如此下去,我怎么放心你执掌慕容门?… …这么多年我一直在磨炼你,我故意对你冷落,用你大哥压制你,便是要你硬起心肠。可惜你始终执迷不悟……那时候,我明明可以亲手杀你大哥,但我一定要你动手,也是一样的用意。”他停下来喘了口气,温声说:“你过来!”
  我望着他,不能稍动。
  他看我良久,终于苦笑一声,脸色转和:
  “好吧,我不再逼你。只是你不动手,我也快要死了,你还不肯过来?”
  他向我伸出手来,眼神殷殷。
  我再也无法控制,走过去,在他身边跪下。
  他轻轻抚摸我头顶,良久才说:“ 你还不明白?十几个子女,我最心爱的一直是你。”
  那一刻我脑中轰响,泪眼迷朦。
  他抬起我握剑的手,凝视我的剑,缓缓说:“这把剑是我请名匠特意为你所铸,看似寻常,却锋锐无伦。当年让你二叔交给你,只是不想让你知道我对你另眼相看。”
  我全身颤抖地抬头看他,但是泪眼里看不清晰。我只知道他望着我的目光专注而感念,这一刻,我知道我是他心目中的儿子。
  我感到他握住了我的手,他的手那么冰冷。他看着我,但我不知道他眼中温暖闪烁的是否也是泪光。我听见他叹息地说:“慕容门已无他人……澜儿,你不要怪我。” 然后他握紧我拿剑的手,猛然向怀中一拉……
  … …
  有一瞬间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然后我开始想要挣开我的手指,我想要丢下那把插在他胸口的剑。
  但是他的手如铁箍一般扣紧我的手指,他还没有死,他看着我,他眼中神色逼切焦灼,仿佛他毕生心愿能否了结都在此一刻。他浑身痉挛,仿佛正痛苦万分地与死亡相抗,但他仍不肯死,在我让他放心以前……
  忽然我停止了挣扎。
  我望进他已开始扩大的瞳孔,我用力对他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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