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边的假情人  第19章

作者:欧倩兮      更新:2020-12-24 03:49:26      字数:1051
  一阵风来,一朵橙红的木棉花自天际飘坠而下,热情的、带著重量的,火焰一般投到他的身上,就像在为艺术、为天才喝采一样。
  他俯身拾起那朵木棉花,深深地陶醉了,灵思泉涌,恨不得即刻书写下这一刻、这一幕带给他和全人类的感动。
  但是他自我克制——现在不成,他赶赴著重要约会。不过他向自己保证,—定要以「世纪末那朵如火的木棉花以及花下多汁的那双手」为题,写它一首旷世的好诗。当然一定有人会问,什么叫做「多汁的那双手」,他会解释的。
  他匆匆踅过公园一角,一部樱桃红小轿车恰巧驶到,车门一开,下来一名时髦亮眼的女郎,她体态略丰,小腹有微微隆起的嫌疑,然而丝毫无损於她的丰采。
  他缓步走到她面前,她显得有些错愕。
  「不认得我了吗,娉娉?」他以低沉的嗓声问。
  娉娉面带惊疑,上下打量这个她有预感她会认识的男人,然後大叫:「隆哥儿,是你!」000
  李隆基立在偌大的镜前,研究著自己——六个星期来,任其自由生长的—头乱发已披到颈下,整张脸布满了三天的胡碴,身上穿的是一套绉巴巴酸菜一样的衣服。
  怎么看他都觉得自己像虬髯客,不像艺术家。
  可是娉娉极力推崇。
  「像,像,隆哥儿,像极了!」
  她可比他还要兴奋,而且信心十足。她相信娓娓一定会被他骗过去,然後迷上他。李隆基感到很矛盾,真有点不希望见到娓娓这么呆,再说——
  「这样子欺骗她真的好吗?」再三问娉娉。
  「你有更好的方法吗?」反问他。
  他没有。
  这段日子以来,他辗转反侧,思来想去,心裏就是忘不掉娓娓,放不下娓娓,简直不能相信,这个小女人让他陷得这么深!
  他对於一切一向有种世家子弟的酒脱,不计较失去什么,反正失去之後,他还会有,怕什么?特别是在女人方面。可是碰上了娓娓,他却整个栽了,娓娓让他再也自负不起来,头一次他发现到他所拥有的一切——人人称羡的外型、家世与成就,完全不足恃,这些东西在娓娓眼中,甚至一无是处。她把他看得比什么都不如。
  这可恼却又可爱的娓娓!
  李隆基握住了双拳,显示出决心——娉娉说得对,他必须扭转娓娓的想法,必须让娓娓接受他,唯有她对他敞开了心胸,放下偏见,才能看到真正的他,了解真正的他。
  爱,是从了解开始的。
  经过六个星期的酝酿、准备,李隆基以一副自创的艺术家造型亮相,把娉娉都骗倒了,她直呼他有「艺术天份」。
  「本来我以为你真的要放弃了呢——害我白操了这六个星期的心,」娉娉有点怪他似地说,自己却又换了一副口气,「我就说嘛,你不会是个不争气的男人。」
  娉娉给他提供许多有利的意见和内幕消息,非常高兴他准备展开行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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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佣懒的夏日午后,整条林荫街道都在发呆,街旁的露天咖啡座零零落落坐了三两人,有点百无聊赖的,像下午的几个不经心的呵欠。
  娓娓坐在榄仁树边一柄绿伞下,小桌铺花格子桌布,摆有—壶玫瑰花茶和一碟法国煎饼,茶喝去了大半,饼倒是分毫末动。
  她看书看得有点累了,夹上一页绘有白茶花的书签,把书搁在桌上,啜一口茶,拾了一片饼细细啃著。小云朵从蓝天上徐徐飘过去,天色柔和,不早了,然而也还不算太晚。
  平日这时候,她在幼稚园上才艺的课程,但是三姊替她请了长假,要她利用这段期间好好调适自己的身心状况。其实她的身心状况也没什么好调适的,只不过那回从水上餐厅——
  娓娓连忙在脑子裏喊停,不想再思及水上餐厅和後来发生的事,那是她毕生觉得最羞赧、最受打击的一件事,至今只要稍一回想,就会全身发热,胸口拧绞……
  或许三姊说得对,她的确有调适自己的必要,好真正抛却不愉快的记忆,和记忆裏那个人——
  不知怎地,她的周身又发热了——这是一种病症吗?娓娓困扰地想,丢下饼,端茶喝一大口,给自己定定神。
  这时候一阵风来,风裏酝有远处的海洋清新微咸的气息,一张薄薄的白纸被吹到娓娓脚边,她有点诧异,弯腰把它拾起来。
  纸上数行潦草而富有个性的笔迹,吸引娓娓的眸光,她不自禁轻轻念出来:
  梦在何方
  是在穹空辽阔底胸膛
  大河深沉底臂弯
  或是远去的那只青岛底羽翼上
  倘若你愿意小心小心地寻找
  梦所在的地方
  只是一颗小小的多情底心房
  娓娓心儿怦然一动,只觉得这诗句好动人,她四下裏张看,见两张桌子外的位置坐了个男子,侧对著她,他的桌面有杯咖啡,另外是散乱的纸和笔。
  想必这页诗篇是这个人的,被风吹落过来,他自己并没有察觉。娓娓拿了那诗稿,慢慢起身,走到那人桌边,轻声问:「这是你的吗,先生?」
  那男人却仿佛没有听见,一迳凝神望著远处,不知在看些什么,或是想些什么。他穿著旧米黄的上衣,领口敞得开开的,袖子随便卷到肘弯,发长及颈,又蓬又乱的,有点像贝多芬那种款式,不过这个贝多芬蓄有刘海,把脸庞遮去了至少三分之一,其余的三分之二又是胡碴遍生,在这种情形下,要把他的长相看清楚,委实有点困难,然而娓娓注意到他有著极高傲的鼻准,他的一双睫毛浓密得令人惊奇,她猜想放两根火柴棒也
  不会掉下来。
  他依旧没理会娓娓,她有点发窘,轻轻放下捡来的那张诗稿,正待要走,他却突然出了声。
  「你听见没有?」他问。他的嗓音低沉,略微发哑。
  娓娓忽有一种感觉,好像认识这个人,却想不起来在什么地方见过他。同时她也不明白他在问什么,呐呐道:「听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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