萌爷(上)  第16章

作者:雷恩那      更新:2020-12-27 09:38:54      字数:1049
  “三爷,露姊儿的手得请大夫瞧瞧,这祥不成的,红得厉害啊!”小杂役拿开临时用来冰镇的雪,见了那伤,直皱眉。 “咦?露姊儿瞪我做什么?我有说错吗?这伤,你自个儿看看,有得你疼了!”
  陆世平心口怦怦跳,每一下都在胸臆间冲撞。
  她这是干什么?
  此时自问,满满苦笑。
  就为了一块木头,她从睡梦中惊醒,踉跄冲出,又不管不顾扒挖火堆……就为一块木头啊,就是无法忍受如此的美材被恶待……只是现下在苗三爷面前,她又该怎么解释她近似疯魔的行径?
  “到我的‘凤鸣北院’吧。我那儿有对付火伤的上好药膏,你先敷着,能收奇效的。等方总管请来大夫,再帮你诊治开药,两不耽误,可好?”
  她抢了木头后坐在地上,听到苗三爷关切的话语,鹅蛋脸傻傻抬起。
  他居高临下,背着冬阳,面庞轮廓镶着薄光,五官反倒瞧不真切,唯有那双迷美的眼,潋滥着某种她描绘不出的幽光,很温柔的摸样。
  她叹了气,在心里长长、长长地一叹,觉得像陷进泥淖里,却不想逃出。
  真糟糕……太糟糕……
  ***
  
  其实该跟他坦白的。
  坦白后,她可以光明正大地问,问他苗三爷寻她所为何事?
  只是许多事在下定决心前,还得再把底气养足些,然后事情会一拖再拖,拖久了,便也更难坦然以对。
  好像她若对他说出一切,捅破了那层窗户纸,没了遮掩,届时连她内心某些不清不楚、混纯不明的东西也一并要被挖出般。他会看透她,如看透她的‘洑洄’与‘玉石’那样,看透她。
  苗沃萌将她从灶房院子领回‘凤鸣北院’敷药一事,许多人皆瞧见了,如此一来,他苗三爷的仁名和好脾性自然又在宅内传开来。
  他的北院曲径通幽,过最后一个月洞门时,底下并非常见的石铺地面,却是开了一座小池,池中植荷,此时虽余枯茎萎叶,然薄薄细雪栖落其上,池上浮着的细碎冰屑淡映天光,粼粼霜水托残荷,也是一种风华。
  池上有廊桥,景色到此豁然开朗,一下廊桥便是北院屋房,正厅、内寝、书轩、耳房等等,格局简练琉朗。
  从曲径通幽,到豁然开朗,她忽而想起他指下琴音,仿佛亦如此,欲扬先抑,欲露先藏,也许,他的真性情更是这般。
  众人知三爷贪静,北院这儿除了每日清晨会有负责洒扫的仆婢进出,其余时候若非爷召唤,或真有急事欲禀,家仆婢子们不敢擅自踏进的。
  陆世平此时怔怔地坐在正厅里。
  厅中两边墙皆作了整排长窗,窗纸雪白,尽管未开窗,充足天光仍盈满厅中。
  两名稚气未脱的小竹僮听主子之令,一个从耳房备来温水,一个从柜上取出一精致木箱。
  “替露姊儿小心清洗伤处,拭干水气后再上药。”苗沃萌开了木箱暗扣,玉指在箱中摸索,拿出一个长扁紫匣放在桌上。
  “是。三爷。”竹僮们很快地应声。
  小夏走近,佟子也走近,包夹她左右两侧。
  她手里犹抱着那块木头,茫茫然的心绪还没个着落,怕极那块历经“九死一生”的美材又要受折磨,因此两竹僮只得鼓着腮、拚命用眼神示意她放下木头,她也鼓起腮了,头摇得跟博浪鼓有得比。
  算准苗三爷瞧不见,尽情“比划”亦无妨,岂知他跟个明眼人似的,闲坐在竹节纹的黄梨木圈椅上,长指轻挲盲杖,竟慢悠悠道——
  “露姊儿还是放下怀里那玩意儿,先照料灼伤要紧。”略顿,他低咳两声,再言语时,语气喜怒莫辨。“即便是块破木头, 也是‘凤宝庄’苗家的破木头,它是有主的,你再不放下,那便是强占了。”
  话都说到这分上了,陆世平哪敢再造次?
  手一松,木头即被小夏抱走。
  三爷的竹僮不是当假的,尽管与她私下有些交情,听爷这么说话了,那块“破木头”自然一抱抱回苗沃萌那边的茶几上,恭敬搁好。
  陆世平不敢再多说一句,只是两眼又巴巴望着,直到小夏和佟子开始清理她的手伤,她禁不住痛哼,随即又死命忍住:心神全拿来对付钻心刺骨般的灼痛,忍得她满额、满背的汗湿。
  然后当竹僮为她抹上紫匣内的淡青色药膏,仅薄薄一层,沁凉立即钻进灼肤底下,瞬间缓和那热烫的疼痛……
  她没想哭的,但眼泪真没忍住,大痛的时候没流,哪知待得剧痛一缓,两颗泪珠子竟顺颊滑下。
  佟子递了块巾子给她,她接过来,用嘴形无声地道谢,吸吸鼻子腼觍笑,泪珠滚落更多。
  “爷,露姊儿的伤已敷好药了。”小夏禀告。
  整个清洗、敷药过程始终静坐不语的苗沃萌,此时淡淡颔首,吩咐着。“你们退下,我与露姊儿聊几句。”
  闻言,陆世平泪都不及擦,鹅蛋脸一阵红、一阵白,两片唇张了合、合了张,怔怔的说不出话。
  她甚至无用地用眼神求救,但小夏和佟子相当默契十足地向左右两侧撇开圆脸儿,不去跟她小眼对大眼。
  不一会儿工夫,两竹僮收拾好药匣和木箱,端走水盆,离开时还不忘替主子拉上两扇雕花门扉。
  她搁在黄梨木嵌石桌面上的两手甫动,衣袖挲出轻音,便听苗三爷道——
  “刚上过药,还不安分吗?”
  她气息一凛,忽地僵住,只余眼神飘啊飘,最终仍往他那儿悄悄挪去。
  离她约有七步之距的他,那张玉面有着寻常未曾展露的专注,一贯的温和悠然被某种幽黯色泽染过,让他清俊眉目显得遥远,仿佛他内在藏着另一个他,那另一个他就蝥伏于暗处,细细端详她。
  跟着,他长身立起,阔袖拂过袍衣,他摘下盲杖,轻易便走近她。
  隔着那张朴拙又不失雅气的圆桌,他在她对面重新落坐,淡然问:“很疼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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