萌爷(上)  第17章

作者:雷恩那      更新:2020-12-27 09:38:54      字数:1075
  “还、还好……”
  “你不都哭了?”
  “没哭。”她见他嘴角了然般一勾,只得红着脸补充道:“现下没哭了……多谢三爷赐药。”
  他微微笑。“人常是这祥的,试过一次,尝到苦头吃过亏,若要他立即再试一次,十之八九要踌躇犹豫,露姊儿却反常理而为,往火堆里掏东西,一次、两次的,无半点迟疑。”
  肤凝若脂、面沉如水,他脸上的闲适神情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压迫人的无形气势。“那块木头在火中烧得噼啪作响,你听音即辨其质,是制琴的美材,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救下。”幽瞳“直视”她的脸。“你分明懂琴。你究竟是谁?”
  她瞬间屏息,胸房中如受困飞禽拍翅扑腾。
  他原来是在试她!
  那方险被拿来当废柴烧的美物,他听其声、触其质,业已心知肚明,却弃之加敝屣,再次投入火中,就赌她救不救。
  这认知如同一把小利斧,将浑沌劈破开来。
  眸光落回被星火灼出点点破洞的窄袖,以及仍隐隐刺痛的十指和掌心,眼底发酸,却模糊想笑……
  她早先满脑子还都是他昨晚的一脸无辜祥,勾出她满腔温情心里热,让她联想到心无城府的憨直师弟,结果,是她将他想得太浅。
  虽都较她年幼,师弟常以她和小师妹马首是瞻,而他苗三爷,寻常时候似一汪倒映山色的镜湖,内在却十弯九拐,遇了疑事,迷美盲眼亦生寒。
  她还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他再问,声若金石击地——
  “是‘锦尘社’让你来的?”
  “什、什么……”
  “你当了他们的暗桩,入‘凤宝庄’欲探何事?”
  “我不是——”陆世平猛地一个激颤,双眸瞠得更圆。
  她是知道‘锦尘社’的,以往曾听师叔公和师父提过,‘锦尘社’分作“诗社”、“画社”、“祺社”,自然也有“琴社”,除每年一度的社聚,亦不定时兴办诗会、棋赛,颇受文人雅士们推崇。
  ‘锦尘社’幕后主持之人据闻是当朝的尚书大人。
  当官的想搞这些活儿,一是为利、二是为名,但自从苗家‘凤宝庄’出了萌三爷这朵琴中奇葩,有皇家御赐‘八音之首天下第一’的声名后,苗家主爷年年将活招牌端上‘试琴大会’上显摆,‘锦尘琴社’的名气当然被压着打。
  她是不清楚‘锦尘社’是否对‘凤宝庄’暗中使过绊子,但见他将她推敲到那上头,想来两家多少交过手,才致使他有这般误解。
  苗沃萌质问的气势微缓,敛下长睫的模祥似思似懒,唇角忽而淡翘。
  “听说你跟咱们家太老太爷走得亲近,哄得老人家服服贴贴的,时不时就往你那儿跑,你我既独处一室,怎不拿那套高明手法在我身上试试?”
  他这话带嘲弄,听得陆世平实在难受。
  他视她为敌对的一方,亲近太老太爷自有目的,他心里肯定是瞧轻她的。
  她之所以在这儿,还不是为了……为了。
  不知为何,这让她突生一股倔强劲儿,脸蛋胀红、鼻息略浓,更不愿在此际对他坦白一切了。是不愿说,亦是说不出。
  “三爷的话,奴婢不明白。”费劲隐忍。
  他哼笑了声,像被她逗笑。
  “怎不明白了?就如昨晚宴席之上,你奋勇替我挡掉炮竹,却任甜汤浇淋我一身,这手法确实出其不意,颇教我心软又觉好笑。露姊儿,我可是等着大开眼界,你莫说没招了。”
  不气不气,不跟年纪小的置气,但不气都……都难了!
  陆世平气到想攥紧手,十指陡握又痛得骤然放开,气到都忘记手伤。
  “三爷要想大开眼界,也得等目力恢复了,盲着能拿什么开眼界?”
  她被激得有些口不择言。
  然而话一出,见他面色陡沉、薄唇绷抿,她一颗心似遭重掐!
  明明欺负人的是他,她竟心疼起他?
  活该她双手遭火灼、活该她受嘲弄、被欺负,她这性子,怎就不知长进?
  两人之间如绷紧的弦,她深吸口气,闷闷又道:“奴婢说话不经大脑,让三爷不痛快了,奴婢认罚,全凭三爷处置。但奴婢进‘凤宝庄’做事,签下三年契,确实是想有个小地方能暂且安身,靠双手干活填饱肚皮,或者也揽些小钱,便是……如此而已。跟什么‘锦尘社’,什么‘明桩’、‘暗桩’的,半点扯不上千系,这一点还望三爷明察秋毫。至于爷的双眼,奴婢是真心期盼您能早一日重见光明。”
  她说完微喘,喉咙不禁咽了咽。
  他脸色很快便平复,然眉宇间却覆上一抹深思。
  对于她所说的,他不予置评,却问:“为何至今还未婚配?”
  突如其来一问,问得陆世平表情发怔,眨眨眸,双腮刷红。
  苗沃萌又道:“姑娘家二十有五,不思嫁人却入府为奴为婢,这祥的人所为何事?所贪何物?露姊儿不觉古怪?”
  他既知她的年纪,该也探听了她的长相,一时间,她心跳飞疾,弄不明白他究竟觉察了多少?
  “回三爷,奴婢不觉古怪。”避重就轻,答得理直气壮。
  “哼!”
  “三爷……”
  “出去。”淡淡一声,隐隐威严。
  看来是暂且放过她了。陆世平没再留连,立即起身。
  即便他双目不能视物,她仍恭恭敬敬地福了身,做足奴婢该有的礼数,这才退到门边,用单边的巧肩顶开门扉,跨出。
  上了廊桥,池中冬阳投洒,水光潋滥,她忽而微陷恍惚。
  入府为奴为婢,所为何事?所贪何物?
  今走至此,她竟生迷惘,觉得是自己将事弄拧了。若他仍旧疑她、防她,最终将她扫地出门,她下一步又该怎么做?
  明明没有依恋,这本非她安身立命之地,但一想到或者要被驱逐,心真的作痛起来。而对于苗三爷,她也绝对无依且无恋, 只是牵挂他那一年在师父手中落下的伤,然面对他的恶意试探、浅笑嘲弄、凝玉般的俊庞和生寒的幽瞳,她竟觉委屈、难受,觉得喉儿堵堵的,眼里酸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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