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师(上)  第19章

作者:绿痕      更新:2020-05-22 15:42:59      字数:1050
  “因你喜欢我吧。”她的眼中泛著淡淡的欢喜。
  “喜欢?”他一脸错愕,总觉得她在说件就算山无棱、天地合也不可能会发生之事。
  纪非在他又开始歪著头时,扶正他的脸庞问。
  “你喜不喜欢天上的浮云?”据对他的观察,他闲来无事时最爱待在屋顶上盯著天上的云瞧。
  “喜欢。”
  “喜不喜欢春姨的烈酒?”记得每回过年,他都会把每个酒坛给喝空见底,然后叫春嬷嬷明年要再多酿一些。
  “喜欢。”
  “那喜不喜欢我?”
  他答得很顺当,“喜欢。”
  “瞧,这就是喜欢了。”她缓缓漾出笑,笑得真心实意,笑得纯粹。
  皇甫迟不明白她在经历过方才之事后怎还笑得出来,但不可否认的是,眼前的笑,的确是他自来到了人间以后,所见过最美的笑意。
  纪非不舍地看著他这副表情,“记住我这时的笑脸吧,或许往后我就再也没法这么笑了。”
  他心房一紧,“为何?”
  “将来,我将会杀更多更多的人,我的双手不只会染上血腥而已,我会变得残忍,我还会变得麻木,我将再也不能这么温柔了。”
  不是不会,而是不能?
  既然那么不喜欢她的身份,以及那些早就被安排好的未来,她为什么不逃开呢?难道说人间的亲情比起自个儿还要重要?她将她自身置于何地?
  “皇甫。”纪非一手揪著他的衣袖,像是再也承受不住,身子开始大大地颤抖。
  “嗯?”
  她眼中盈满了泪水,“我难受……”
  皇甫迟将她搅进怀里,聆听著她埋在他胸口的呜咽。
  这时的她,感觉就像个女孩了,会害怕、会因杀了人而不知所措,她不必再勉强自个儿冷静面对那些残忍的现实,她不必那么快就提早长大,一心强迫自个儿成为所有人的期望,她可以不坚强的,她也能就这么待在他怀中放心的流泪。
  “可以不放开我吗?”许久之后,当哭声歇了,她窝在他怀中闷闷地问。
  皇甫迟思索片刻,“可以。”
  “可以这样站上一个时辰吗?”她不想动,更不想走,她还不要回去又当回那个纪氏一族的纪非。
  “可以。”
  她忍不住抬起头,“站上一宿?”
  “可以。”皇甫迟以指拭去她眼角的残泪,语气还是很温和纵容。
  “一辈子呢?”
  他想了很久,最后实际地道。
  “若你有空的话,可以。”只怕最先受不住的会是她。
  她怔怔地,“我开玩笑的……”
  “可我向来都是认真的。”
  相处这么久以来,深知他性子的纪非,也知道他是认真的。
  尽管对于道座人间,他懵懵懂懂、一知半解,可他有颗实诚的心,他永远都是坦然的站在那儿,这个不会说谎的修啰,说的做的,比任何人都来得真诚。
  他总是真的,从不掺假。
  他是真的好奇,真的担心她,真的无所求的将她放在心底纵容,不像他人,总是利用与被利用,虽然他浑身都是冷冰冰的,但他胸口为她而生的这一点暖意,也是真的。
  纪非将脸靠在他的胸坎上,感受著他久久才一回的呼吸,隔著他的胸膛,她听见他的心跳,一声一声的,在这深秋里,格外的悦耳动听。
  次年仲春,京中传来消息,纪蓉被杀了。
  这回得手的还是沁王,纪非很确定她的身份已经暴露,因近来造访这座山头的刺客一日多过一日,虽然他们全都被皇甫迟的结界给挡在山下,始终不得其法上山。
  “我借了她俩十一年的命,我得还。”纪非定定地道。
  皇甫迟站在书房角落的阴影里看著她,感觉她似乎又长大了点,不只是外表更像个青春正妍的少女,就连内在也变了些。
  她没像上回杀了人时一样,噙著眼泪跟他说她难受,她只是沉默了一下午,就又把自个儿关进书房内,写了大批送往京中的密函,准备开始清除朝中政敌。
  伸手抽走案上几封她已写好的密函,其中一封给太子的,里头写著几座铁矿盐矿这一季的获利,以及这一大笔钱又该如何运用在她所拟定的计划里。
  在另一封她写给她爹的书信中,她回覆她爹该如何由沁王的门人下手,最好的法子就是前年的科举舞弊,因沁王前年这一捞可捞得不少,另外还可自沁王妻舅方面下手,那全仗著自家妹子是王妃的京中纨裤,几年前买了个小官,然后凭借著沁王的声势一路爬进了朝堂里,去年,皇帝颁旨修堤时,他在沁王党的举荐下,进了户部负责编算修堤银款……
  一些他看不太懂的朝廷官名与罪名,在接下来的几张纸上反覆出现,皇甫迟将信搁回书案上,却见她目不转睛地瞧著他已许久。
  “是不是难以想像这是我会做之事?”
  他摇首,“不,你仍是你。”
  “我得活著。”她收妥案上书信,洁白的指尖与以往并无二致,“我的性命很珍贵,因这是他人给的,我知道我该背负的责任是什么。”
  “人间之人都似你这般?”怎么他就不见其他凡人像她这样认命负责?
  “哪来这么好的事呢?若真有,这纪非还不早早让给他们当了?”她莞尔轻笑,“这座人间里,有人贪生怕死,有人贪图安逸,有人恬静过日,有人汲汲营营,为权为名也为利……凡人的心里盛载著各种贪欲与私心,这世上没有谁与谁是相同的。”
  “真麻烦。”以往他只管生死,可从没管过那些众生的头皮底下到底在想些什么。
  “是麻烦。”她点点头,不放心地握住他的手,“怎么办,我染黑了你……”经过这些年后,他不再像初时的一张白纸,怎么想她都觉得自个儿罪恶深重,可现在才说,会不会太迟了?
  皇甫迟没当一回事,“不是你也会是别人,我早晚都会明白的。”
  “眼下你最不明白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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